一路英雄

进入到绒布冰川之后，往上走的路更加陡峭了，感觉离珠峰也越来越近，近得不由地会让人产生巨大的疑问：这难道这是珠峰吗？咋会这么矮，又这么近呢？看过去全然没有了之前从大本营方向仰望时的那种傲然屹立的气魄。

昨天，从5800至6250营地的途中，大家还互相吹着牛，都认为自己肯定能登上这顶峰，有的甚至还夸口：搞不好我中午上去，天黑前就能下来吃晚饭哩！而现在，珠峰比昨天更近得多了，仿佛伸出手去就可碰到顶端。

其实，这是由于自己所站的位置与珠峰之间被山峦阻隔的缘故，再及此时我与峰顶的直线距离大概只有六、七公里。所以，产生这种视觉上的误差亦属正常。

珠峰，现在我是如此近距离地仰望着你，让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真的走入了你的怀抱。多少次，面对着珠峰，我总会浮想连翩，心中泛起许多与风景无的东西：从前、现在、未来，几十年风雨兼程中的崎岖，欢乐与痛苦，感动与缅怀，一切是那么的远，又是那么近，是那么的模糊，又是那么的清晰……

攀登，并不仅仅是简单的高度的提升，而是对人的內心的一种激扬，一种拓展，一种改变。站在万峰之上，更顿悟生命个体之渺小卑微。

人，生有尽时，而这冰山雪峰却将永存！与大自然的恢弘伟岸相比，人世间的纷纷攘攘又有多少意义？在这巍巍冰山雪峰面前，自觉精神已完全脱离了某种庸俗与狭隘，才是真正地进入到了纯粹而无我的状态。所以，每来一次珠峰，我觉得都是对自己灵魂的一次洗涤和升华。

此时，身边无人，心境也格外的平静。或许，今后我是不会再来这里了，应该好好看看。我取出望远镜，向着珠峰仔细地观察。我的望远镜倍率并不高，但当看似近在咫尺的冰峰一下子被拉近时，还是感到有些惊讶：此时的珠峰岩体上所有纤细的纹路全成了巨大的沟壑，上下石坎间原本很不起眼的高差也成了可怖的悬崖。

我不禁自问：如果装备齐全，天气良好，现在就让我登，我能成功吗？直至今天，我依旧会时时想起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或许，我只能说自己曾有过这強烈欲望，仅此而已。但时下的自己（除了财力不逮）已然错过了攀登珠峰的最佳时机，存于心头的只有那日渐淡去的冲动。

攀行中，我们曾遇到好几批国外的登山者从7028处下来，他们都是去登珠峰的，正在作适应性训练。因为在正式向珠峰峰顶发起冲击之前，需在5200米至7028米高差之间来回走几次，以便让身体充分适应这里的环境。这种训练过程要持续一个月左右，若加上最后的实际攀登和等候的时间，登完珠峰一般需要40天以上。

这些外国登山者都很年轻，看上去也十分壮硕，因在山上呆的时间长，脸也都被晒得黝黑黝黑的。由于语言不通，他们只是向我竖着大拇指表示敬意。在这条登山路上相遇，相互间都是惺惺相惜！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想见，他们一定是将我当成了了不得的自主攀登者。因为此时的我，前后都无人相随。因语言不通，我无法向他们作什么解释，便也向他们竖起大拇指一一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敬意。任何一个敢去登珠峰的人，不管其最终成功与否，都绝对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说到英雄，又不由地让我想起昨日在山上遇见的那五位藏族姑娘。

昨天，在6100处，当她们从一巨大的冰石混合的崖体上拐出来时，与我们迎头相遇。这些女孩子年龄都不大，估计也就十七、八岁左右。山上的路都很窄，难容两人交会。一见到我们，她们便主动让出路来，站在一旁等候着。登山者似乎都遵循着不成文的规则：下行须礼让上行。这是对的，上行更累更难走，理当礼让。

我以为她们是刚登完珠峰回来，遂向她们打听上面的情况。一搭上腔，这些姑娘便如同百灵鸟从天而降一般，叽叽喳喳地围着我们问个不停。显然，是我们这支男女老少混搭、年龄参差不齐的“土八路登山队”引起了她们极大的好奇。其实她们的这种好奇也很正常，因为，除了登珠峰的人，平时这儿是不会再有别的角色出现的。

同样，我们对她们也充滿了好奇——相似的年龄、专业的装备，又是刚从高处下来。经细问，才知她们都是西藏登山学校的学员，此行不是去登顶，而是刚从7028处训练完回来。正值青春年少的她们，浑身充滿了活力，而作为土生土长的藏族人，对高原的环境自然要比我们更适应些。所以，尽管已爬至这么高的海拔，且身上背的东西也比我们重很多，却像是刚刚逛完街一般，依旧脚步轻盈，没有明显的疲态。

望着她们，我顿时心生感慨：同样都是女孩子，人生的际遇却又是如此的不同。在城市里，未及摽梅之年的女孩都还被父母百般呵护着呢，正尽情地享受着生活给予的一切恩賜。而眼前的她们，却要在世界上环境最恶劣的地方栉风沐雨，卧冰踏雪，从事着如此辛苦而危险的职业。

后来，我们问领队，这些女孩子毕业后干什么？领队告诉说，主要是为来这儿的女性登山者们提供各种保障服务，亦即当协作。末了，领队还加了这么一句：一般送孩子来登山学校的都是子女相对多一些的家庭。我们没问为什么，因为道理太简单了——如果万一发生什么不测，家里至少还有别的儿女在，不至于对父母造成太致命的打击。

我不知道她们的未来会是怎样？只能衷心地祝福她们，希望她们永远平安、幸福！分别前，大家与姑娘们合了几张影，还互留了微信号。在此后的几天里，不知为何，我们总会时不时地提及她们。我想，一定是她们身上所散发的青春气息和乐观的精神感染了我们每个人。更重要的是，她们的勇敢和吃苦耐劳的秉性，像一杆无形的标尺，时时在衡量着自己，让我们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形态和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