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回到小竹楼前,又给自己续上一盏茶,问店家要了几个碗,便靠坐在竹椅上,一边远远地看着母子俩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果树林里爬上爬下,一边手上也没停。
苹果树园子中,凤九和滚滚也一样抛弃了杵在他们眼前的竹梯。
上树摘果子这种事情,在滚滚神生的过去两百年中,并没有少做,尤其是他娘亲带他去山上吸收日月精华的时候。
很小的时候,娘亲上树他就在树下用衣服接果子;
大一些了,娘亲带着他一起爬树,从矮矮的桃树到不高不矮的枇杷树,再到高高的柚子树、李子树,他可没少爬;
再后来,他能独立爬树还游刃有余了,他们的位置就换了,滚滚在树上,娘亲在树下。而有很多时候,娘亲甚至不在树下接着他采的果子,而是一个人或坐或立,总遥望的天上的某个方向。
那时候滚滚总问娘亲是否在想念他们天上的神仙亲戚,比如她常常提起的白浅姑婆,阿离舅舅,还有那个漂亮的成玉元君。娘亲总是摸摸他的头,说以后带他回去见亲人们,可娘亲的忧愁就那么若隐若现地写在脸上,渐渐藏不住。最近他才懂,娘亲那是在思念他的父君,就像父君也无时不刻都在想念着娘亲那般。只是一个在九重天,一个在凡世间。
东华不在,这各怀心事的母子俩,倒是放开来玩了,仿佛都忘记了此时是在凡间,一个叫九歌,一个被唤作峥儿。
苹果树明显比石榴树高一头,东华没在,凤九的个头驮着滚滚也够不到苹果树,干脆发挥特长,两人不用法术,真正地“爬”上了树。他们只选了两棵树上最大最红的苹果,已经将竹篮装满了。凤九觉得应该给师父带上一些,滚滚盘算着这么好的苹果,怎么都得带些回青丘。这点哪里够?于是两人约定,先上树玩会儿吃会儿,再回竹楼换篮子。
其实滚滚对眼前的这个娘亲,还是有些困惑的。
躺在青丘炎华洞中了无生气却能让他爹爹日日生血养着的,那个是他的娘亲,这是无疑的,那也是和他两百年相依为命的娘亲。
这些天他和爹爹陪着的,现下正和他挨着靠着树干坐在枝头啃着苹果的美丽女子,爹爹说,这个也算是他的娘亲,娘亲的神思就住在这个女子的身体里。他虽不是很懂,但爹爹说是,那就必然是,而且他也觉得总对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两人在树上挨着坐着,啃着苹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苹果好吃么?”
“好吃!”
“你和你爹爹……好么?”
“都好啊!我们最近不是每天都能见面?”
“那,你别的家人呢?他们都好么?”
“他们现在也都好!”
滚滚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如果说他们在青丘,是不是就露馅儿了?外婆和曾祖母也一起来了,这能说么?爹爹只告诉他不能让娘亲知道他们,可是没教过他万一被问到了该怎么回答,所以只能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着。
苹果又甜又脆而多汁,这香甜的味道不仅吸引了母子两人,咬开后散发的更浓郁的果香也吸引了林子里的小鸟,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一只胆子大些的小麻雀,更是落在滚滚身边的树枝上,就歪着小脑袋看着滚滚,不管怎么跳来跳去,一双眼睛都始终盯着他手里的苹果,仿佛在说,我也要我也要!
滚滚看着可爱的小麻雀,实在不忍拒绝,干脆咬下一小块托在手心中,还把手伸向了小麻雀。果然这是只机灵的小麻雀,它读懂了滚滚的善意,果然跳到滚滚手臂上,啄啊啄。终于吃到这香甜的苹果,小麻雀呼朋引伴,另一些胆子大点的麻雀也飞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包围了滚滚和凤九。
麻雀越来越多,滚滚眼看自己啃苹果的速度已经赶不上小麻雀的速度了,而且他被十来只胆大的麻雀包围着,而更多胆小的麻雀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看着眼馋的小麻雀,想要再采下几个苹果好直接给那些小麻雀自己吃。结果在采好苹果抛出去给外围的小麻雀时,一个重心不稳……
“啊~~~~”
“滚滚!”
说时迟那时快,滚滚在自己的“啊”声中,落入那个粉色的怀抱,凤九已然在他落地之前,稳稳当当接住了他。
她轻轻地放下他。
“你怎么样,没事吧!”她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目光却不敢对视,她已然感觉到他在盯着她看,她更后知后觉地记起,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的,是一声“滚滚”!
还未来得及心虚地开启别的话题,东华已经闻声闪现。
“怎么了?我听到这边好像有声音?”
“是我刚才喂小鸟不小心掉下来了,不过被九歌接住了,我们都没事。”
东华看了看两人,果然都安好,也就放心下来,看着满满一篮子苹果,提上竹篮子,邀他们一起回竹楼。
“那个……我们还想再摘些苹果,你可以先回去,过会儿帮我们再拿一个篮子来么?”
东华饶有兴趣地看着凤九,她飘忽不定的眼神,告诉他刚才一定有事。再看滚滚,那眼睛一闪一闪,透着“你快走你快走”的请求,于是假意答应了,提着篮子就先转身离开了。
待东华一走,滚滚拉过凤九的手,盯着凤九道:“你是九九对么?”
凤九眼神飘忽,举棋不定间,又听滚滚道:“我刚才听到你叫我滚滚了!我们狐狸的耳朵一向很灵的,你骗不了我的。”见凤九还不敢承认,滚滚撒娇起来:“爹爹已经给我说了,娘亲的神思就住在这个身体里,你不要再骗滚滚了!”说着说着,滚滚抱着凤九,小声哭了起来,“娘亲,滚滚想你了!呜呜~~”
凤九不忍,终是蹲下身,将滚滚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当是默认了。
这一切,都被隐身折返的东华看在眼里。
过了一会儿,滚滚嘟囔着,“滚滚是男子汉了,男子汉不哭!可是娘亲,你怎么知道我是滚滚,还不出来认我?娘亲真坏!娘亲你好了没有?你明天能和滚滚一同回青丘么?”
凤九也帮滚滚擦着眼泪,“我的小男子汉,脸都哭花了!”一边说着,一边牵着她走到果园中的小石桌边坐下,“这么多问题,娘亲怎么回答你啊?”
“那你一个个回答!”
“滚滚,你听娘亲说,娘亲受了重伤,所以还需要一直调养元神。娘亲没有告诉你认出了你和你父君,是因为娘亲的师父,也就是西天的佛陀爷爷说,我们每个神仙都有自己的苦楚和劫难,现在还不应该是我们相认的时候,所以明天娘亲还要继续跟着佛陀爷爷回西天梵境,接着修炼。娘亲会努力的,争取早点回家和滚滚团聚,好么?”
滚滚很认真地一个劲儿地点头。
“那下面该滚滚回答娘亲了。”
“你父君好么?”
“爹爹很乖的!他说我们要尽量多陪陪娘亲的。”
“那父君的身体呢?”
“爹爹他前段时间都住在青丘,每天都好好吃饭,好好练功,折颜上神给他的药也有乖乖吃下的。”
“那就好!那你外婆外公呢?”
“自从知道娘亲能活过来,他们就很好了!现在外公在青丘看家,外婆和曾祖母都来凡间陪娘亲了呀?娘亲只认出爹爹和滚滚,没有认出外婆么?”
“啊~~”凤九一愣,突然想起些,“滚滚,她们是不是这段时间一直在膳房和我一起………”
“正是正是!只是她们都说不能打扰娘亲修行,所以都悄悄地,不让我说!”
凤九锤了锤自己的头,“娘亲很糊涂是不是?”
滚滚微微点头,实话实说道:“确实有一点。”
凤九拉过滚滚的手,“滚滚,关于,娘亲已经认出你和父君这件事情呢,你父君还不知道呢!娘亲的师父说现在不能让他知道,那滚滚答应娘亲,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好不好?”
“为什么不让说呢?”
“其实,这个问题,有点深奥,总的来说就是佛陀爷爷怕耽误了你父君的某些修行吧!为了父君,你可要保守秘密哦!”
滚滚煞有其事的举起手,“滚滚保证不说,滚滚和娘亲拉钩钩!”
两人这番密谋,自然也没有逃过东华的眼睛,只是看着母子二人,觉得特别有趣,也没去揭穿。一直到母子二人说完话又上树采苹果去了,东华这才回到小竹楼,拿了竹篮来给他们装苹果。
装满苹果回到竹楼前,凤九刚坐下,就看到桌子上摆了整整五个白瓷碗,每个碗里,都是满满的剥好的石榴。
凤九看着满满的石榴,看下东华的眼神,说不出的幸福,又有一丝羞涩。
“你说喜欢的,快来吃吧!”
“爹爹,我也要!”
“那就一起吃!”
“可是有五碗,怎么分?”
“不用分,喜欢就吃,要是不够,爹爹再给你们剥就是了!”
滚滚拿个勺子,欢欢喜喜地吃起了石榴。要知道,以前在凡间的时候,可经常是他剥给九九吃的呀!有了爹爹果然不同!还好滚滚没有忘记自己吃的时候,也拿起勺子,往他爹爹嘴里也塞了一嘴的石榴。
凤九拿个勺子,欢欢喜喜地吃起了石榴,吃着吃着,就越吃越慢。
东华原本喝着茶,看着这娘儿俩各自吃了石榴,甚是得意和满足。怎么就凤九含着石榴不懂了,那泪水就突然点点滴滴往下掉了呢!
“怎么了?不喜欢么?”
“喜欢!”
“那是太酸了?不好吃?”
“好吃!”
“好吃还哭什么?”
“嗯,不哭!我只是,除了(除了想你),,,也想我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