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楼,从包里翻出钥匙打开家门,扔掉鞋子和包,一屁股瘫在了沙发上。来Z城两年多了,体己的朋友没有几个,琐碎工作却有一大堆,如今这个信息化时代,消息越来越灵通了,你在小城里拿着手机就能看到你的同学发来的在世界各地度假的消息,每次看到,安可心里都会被刺痛,然后把自己重新审视一番。
Z城天气阴晴不定,早上还是晴天,下班的时候却又下起了雨,安可休息了半天起身回房间换了睡衣,又跑到阳台上查看即将枯萎的植物,当初买下它们的时候,安可是抱着要努力经营生活的决心的,一个家里总要有点生机的,多少个日夜,安可都是在她那些生机勃勃的植物陪伴下度过的。记得有一次小年,同事们纷纷邀请她做客,怕节日的气氛让她孤单,安可笑着推辞了,她怕打扰别人的节日,说回家庆祝也是一样的,突然不知道谁冒出了一句“至少两个人才能称得上‘家’,你那根本不算的”,安可的笑僵在了脸上。那天回家以后她把植物搬到了饭桌上,旁边放上几个小玩偶,她想这样也算是一个“家”了吧。夜幕和薄雾隐去了远方,雨水把整个城市打湿了,近处窗外已是万家灯火,人们都聚在餐桌上吃着晚餐,咀嚼着食物和情感,想起当初执意背起行囊来到这个小城市的自己,安可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玻璃上的雨水慢慢密集了起来,一不小心就会汇聚成水滴,它会把沿途的雨点凝聚、吞没,成为玻璃的泪痕,从上面深一脚浅一脚的流淌下来,流进了安可的眼睛里,万家灯火变得模糊起来,像星星点点泛着暖黄灯光的爱不停闪烁,在远方、在雨中、在心里……
家里已经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了,安可随手拿起麦片冲了点儿,算是对付了晚餐,屏幕里无聊的娱乐节目让人产生不了一丝看下去的勇气,干脆换成音乐吧,安可一直觉得身后音乐的声音,混合着从花洒里急不可耐窜出来的水声以及浴室里慢慢升腾起的热气显得格外温暖,这也是她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了。打开水龙头,等着里面的凉水一点点消失,平常三十秒的功夫,今天却格外的久,等过了秋酿、远方、皇后镇、七月上和北方,等到安可的身体变得冰凉。她静静地抬起手任由冰水在手心溅起水花,呆呆的看着溢出的水顺着胳膊留下,轻轻地握紧手心,明知道什么也抓不住,但真正看到的时候,所有的委屈都窜了出来翻腾起浑浊的波澜,于是眼泪也急不可耐的窜出来,然后无声坠落,成为这个房间里唯一的温暖,她觉得自己像极了这个世界的孤魂。算了吧,洗不了就算了,她擦干眼泪,重新换上衣服,拿了瓶酒进了卧室……
2
酒精这个东西特别奇怪,当你开心的时候特别愿意品,越品越多,而且不容易醉,心情不好的时候反而醉的很快,就好像情绪会导致酒精的二次发酵一样。开心的你会让酒精脚步迟缓。当它进入你,在你齿间缠绕,在你舌尖激荡,划过喉咙,顺着你的曲折流向柔情深处,百转千回然后氤氲升腾,荡气回肠。然而不开心的时候你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倒满酒杯,不在乎是否挂杯以及口感如何,昂起头一口吞下,像极了一个凛然决绝的烈士,饮下一杯生别,让脑海里滴答滴答的秒针重重的敲响、回荡,为你当下的心境渲染上肃穆的背景乐,你本人觉得这背景乐必要极了,把瞳孔放大让眼睛失去焦点,让所有画面在眼前快速放映,酒精让情绪泄了洪,他们冲上你的心头,像藤蔓一样迅猛的扎根、缠绕、紧裹、密不透风,而你本人嘴巴微张、眼神呆滞,看起来就是一个不打折扣的呆瓜,跟烈士一点也不沾边,但是安可坚定地认为她像烈士,像极了的那种。
她把红酒放到床头柜上,为了显得壮烈一点,又拿了一个玻璃四方杯,做完了一切酒醉的准备工作,安可才安心的半躺在床上,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一下心情,然后满上酒。红酒的颜色一直是她喜欢的,她觉得这颜色像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波浪卷,大红唇,哑光的正红色指甲,时而意味深长又略带俏皮的看着她,时而皱着眉头吞吐烟圈,她有时候长舒一口气,烟气在她的气息里随着她的指挥流动,开始像一颗快速射击出来的子弹,冲破了一段狭长的夹道后迅速爆炸,在气息的末端升起一朵蘑菇云,过了一个刹那的功夫,从蘑菇云里抽出千丝万缕的烟丝蔓延开来,扩散在周围的空气里,暧昧的讲大概是想用最后的力气揽你入怀。安可看了一眼酒红色女人,低头抿了一口酒,立马被苦味和酸涩感占据了,她也皱了一下眉,但是瞬间又觉得皱眉这个动作显得不够壮烈,于是横了心喝了一大口,然后面不改色的咽下,仿佛是为了抹掉之前的不壮烈。女人开始在安可眼里摇曳,像一个优雅的高脚杯,酒红色的长裙衬得她更加冷艳,指间的烟上沾染了唇印,看的安可有点怜爱了,她吞了几口酒,摇头苦笑着,和着女人和烟味,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窜到五脏六腑,流进了面如死灰的她的心里。
酒精馋了心里的野兽。安可又添了一杯,没有一丝犹豫,仰起头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吞下,一杯接着一杯。像她说的她觉得自己是个烈士,她觉得她也把愁肠和不快、愤懑等等负面情绪倒进酒里,埋进心低,她一直认为烈士就是这样子的,但是她忘记了,烈士不会流泪,不会屈服,烈士会横眉冷对一切苦难,然后努力改变、抗争到底,即使洒热血也在所不惜,烈士是大义,是博爱,更何况她经历的那些根本算不得什么,跟烈士无法相提并论,但她还是哭了,当酒瓶见底的时候,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哭声,要知道安可一直是一个默默流泪的人,默默流泪只会让人更委屈,但是哭一会儿就会觉得索然无趣然后默默止住了,她从来都不知道嚎啕大哭是什么滋味,所以当她感觉到自己在嚎啕大哭时她甚至有点震惊,但她顾不上震惊,她努力把自己受到的委屈和不快流淌出来,享受这从未有过的感觉。
没有人共饮也是孤独的一种,没一会安可就失了兴致,喝过了也哭过了,除了心底话无处吐露,别的情绪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于是安可带着遗憾躺下了,她闭上眼睛收好自己的情绪,感受着自己在天地之间旋转飘荡,像一片轻盈的叶子,然后这种旋转越来越快速了,像是疾风誓要把她吹散在人海,安可觉得这种感觉特别不好,五脏六腑也开始起义了,好像有东西在胃里、肠子里不停翻腾,企图冲出来跟她对抗,她赶紧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摸到卫生间。不知道是因为没吃饭还是喝太快的缘故,刚刚下肚的红酒此刻又跟她见了面,跪在马桶边的安可像是一个酒红色的喷泉。她察觉到自己刚刚是醉了,一边后悔一边暗暗的骂那些借酒做坏事的人,暗自思忖着一定要告诉广大朋友,酒后表白也许是真心的,但是酒后做其他事肯定都是假的,酒精没有控制你的大脑,酒精是情感的一剂猛烈的催化剂。而后又感叹着“酒壮怂人胆”这句话的深长意味。
过了半晌,夜色更浓了,路上车水马龙的声音也渐渐稀疏了,世界被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所占据,像某个阳光和煦的午后传来的广场上老太太们闲聊的声音,从耳朵里渐渐退了颜色。困意从心头爬进了眼睛,安可重新躺在床上,头顶上的世界依然天旋地转,耳朵外的世界仍旧淅淅沥沥,心底里的世界持续的缓慢翻腾,但是她都不在乎了,她知道只要她一闭上眼睛,所有的黑暗都会被挡在门外,当太阳照常升起,她会像往常一样将之前不快乐的那页撕掉,又会有春风吹过她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