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土(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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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一条蜿蜒清澈的河流与我们并驾齐驱。河道里的石头上绘画着藏经或图案,使这条连通岷江的河流多了一幕神圣。

岸边的野花笑貌喜人,山坡上草木茂盛,五彩经幡猎猎。藏民说:蓝幡代表天空,白幡代表白云,红幡代表火焰,绿幡代表绿水,黄幡代表土地。巨石上的佛*陀画像,色彩斑斓,栩栩如生守望着布达拉圣山和凡世间的归途。

最后一抹夕阳落入深谷,暮霭笼罩起山脉并染黄遍地的青稞。从公路上呼啸而过,把路边的花儿扰的惊慌失措。一幢幢藏式民居散落在路旁的原野上,不见灯光,仿若无人。

就势转入透出微光的人家,一位三十来岁的藏女子走出来。她的长发辫盘绕在头上,眼睛大而明亮,脸上的“高原红”颇有韵味,孩子说她的腮红像极了“红富士”。她靠近我的车窗时,一股馥郁的奶香便扑鼻而来。

与她交谈后,恍知此时并非旅游旺季,附近的民宿几乎都处于歇业状态。待到十月份,即会人满为患,一房难求。如果我们要住宿,优惠价三十块钱一晚,但是没热水提供。

我惊诧:这么清冷的夜晚,没热水洗澡怎么睡,况且我们风尘仆仆,蓬头垢面哦?

她见我们迟疑,即刻善解人意的建议我们去镇上酒店。民宿价格的确诱人,只是近乎荒凉。白日诗情画意的田园风情,然,在黑灯瞎火的晚上,着实有些阴森恐怖。

女店家说的镇上,是康定西部地区最著名的新都桥,地处318国道南北线分岔路口。之所以闻名于世,源于这里是令人神往的“摄影天堂”。每年的金秋十月,方圆几十里景色如画,色彩绚丽的如画家打翻了调色板。慕名而来的国内外游客,都会情不自禁地爱上这儿的旖旎风光,死不旋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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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多入住酒店后,便在镇上寻得一家餐厅犒劳乏体饥肠,但上菜慢的令人心烦气燥。席间孩子打斗哭闹,惹的我大发雷霆。不顾众人劝阻,十分冷酷的把大儿子赶出了饭店。

一亲友起身要去寻孩子回来,被我阻止:“谁也不要去找他,让他在外面好好反省一下,这么大了还不懂规矩,就知道从早到晚吵吵闹闹……”

朋友肃言反击:“你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教育孩子是有问题的,难道老实巴交的孩子就是好孩子了?小孩子不吵不闹还是孩子吗?”

我扭头望着墙上的风景画。画中的美景钟灵毓秀,金灿灿的秋季草原,一川清澈的溪流在草甸上像条弯曲爬行的银蛇。成群结队的牛羊悠闲自在地吃草嘬水,山坡上的树冠上挂满了金黄色的树叶。蔚蓝的天空纯净的没有一丝云,姹紫嫣红的山花,让人赏心悦目。欣赏着画作,思域便开阔起来,心情也舒畅很多。

亲友意味深长地说:“上初中的孩子,心思越来越敏感,你这样说话太伤人了,天这么晚了,孩子已经饿的不行,外面黑麻麻的万一出个什么事,你说……”,

几双恳求的眼神齐刷刷望向我,期待我的首肯去叫孩子回来。我装做看门口出售的酒水饮料,用余光瞟向门外。餐厅门口灯亮如昼,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灯光照不到的角落漆黑一团,孩子们说过那些地方藏着骇人的鬼怪。此刻我也憎恨起自己的暴躁和绝情,后悔把孩子赶出餐厅。

我这两个儿子,性格外向,开朗好动。但老大固执且自律性较差,上进心不及,让我恨铁不成钢。近期叛逆苗头初露锋芒,真要是跟我赌气分道扬镳,死活不见人,我岂不是无脸苟活。

好端端的一顿饭,被我胡搅的没了食欲。与哥哥斗气的老二重情重义,低着头擦眼泪。兄弟俩毕竟一奶同胞,争吵归争吵,感情甚是亲密。他边心不在焉地吃饭,边睃巡着街道上的动静。

妻子心急火燎,数落我几句,出了门找孩子。亲友要来打包盒,给孩子留好饭菜。我自己落落寡合,饭团在嘴巴里嚼半天也难以下咽,索性结了账离开。

在陌生阴冷的高原异乡,黑窟窿洞的半夜,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被自己的父亲遗弃街头,孤苦伶仃的游荡在委屈中,他心里该是多么的崩溃和无助?我如是想,便收紧了担忧的心。

老大在邻里和师生们的眼里,善良温和,知书达理。虽说功课不扎实,情商略低,但通过激励和信任,他在班里也算有所作为。我和妻看不惯又干不掉他养成的陋习,大伤脑筋之余,时常喟叹:孩子不听话时烦恼,远离身边的时候,又想起他们的好。真是养儿难矣!

当兵的艰辛和多年的忍辱负重,让我深切的懂得“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诗句蕴含的人生教义。不可否认,我把改变命运的重任,潜移默化转嫁到了孩子身上,期望着他们从幼童开始就可以出类拔萃,却荒唐的冷落了孩子的存在。

生长在日新月异的伟大变革中,一味的强求“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置孩子于高压,多了一意孤行却少了尊重,犯了急功近利的错,反使他们厌倦了学习。“孩子的生命,自有他该有的轨迹。”根据孩子的天性有的放矢,或许才能为孩子的将来创造更多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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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久觅不见,我成了众矢之的,心慌意乱。妻落泪,众人顾盼。小儿鼓起勇气,犀利地指责我:“都怨你,把哥哥弄丢了,你是个坏爸爸。”然后偎着妈妈一起难过。

风起,夜阴沉,飘起了细雨。常言道:"父母的修养就是孩子的教养。”养孩子不难,难的是自己要成为一个有修养的人。不该大动肝火,更不该在亲友面前奚落孩子,伤其自尊。孩子活泼嬉闹,正是快乐的童心使然,我却挥下一记闷棍。悔不该呀!悔不该!现在惹的众叛亲离,四面楚歌,自己找罪受。

是的,我应该还原亲子旅行的意义,让孩子在大自然的美妙中,自然的流露他们的原始天性。让他们在父母的陪伴下游山玩水,感受轻松和幸福。一起风雨兼程,历练心灵,本就是同舟共济的真相,我却无情的诋毁。

心理学家格尔迪说过:“父亲是一种独特的存在,对培养孩子有一种特别的力量。”既然引领孩子行千里破万卷,感悟万物至美,教导子女做一个守规则,负责任,胸襟坦荡的人,那自己的心地是否坦荡,又是否纯粹了呢?

实话讲,我都不够自信直面这份尴尬!

孩子是父母的镜子,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可以折射出父母涵养的深浅。俗话说:“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孩子的勤奋与慵懒,与家长的品德优劣及教育方式密不可分。

家长是孩子的启蒙老师,也是孩子的人生榜样。爸爸的格局更决定着孩子成长的高度,在和孩子丈量世界的长度时,我却忘记了对自己的心灵洗礼,丢失了制约。一个心存恶念,自控能力差,修身养性尚待完善的父亲,都不能以身作则,还有什么资格教导成长中的孩童?

歇斯底里的反思让我十分的懊丧,想到给孩子和家人带来的伤害,心里不由地压抑和凄怆。

千寻万呼之中突现转机。按照货车司机的指引,终于在距离餐厅三公里远的公路边,发现失魂落魄的儿子行走在黑魆魆的夜色里。泪流满面的孩子,仰头无星光,心里尽是霜。

他敌视我的目光里,盛满了儿子对父亲的绝望和陌生。他突然变的强大和凛然,倔强的不让我碰他,更不愿与我为伍。那一刻我知道,自己伤他很深。诚如“幸福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经百般劝导,孩子才步履沉重的回到酒店。众亲友轮流安抚和宽慰,总算让孩子吃了饭,不再过度悲伤。大家各自回房后,他像只受伤的小野兽四肢蜷曲,缩在房间的角落,把头埋进怀抱里。我心生怜爱,抛却傲慢与偏见,轻轻靠近他,突破他的抗拒,握住他躲避的手,态度诚恳的向他道歉,并且承诺以后不再故技重演,重蹈覆辙。

妻不顾困乏疲倦,守着孩子深入浅出,耐心疏导和抚慰,试图化解孩子仇恨我的心结。窗外细雨霏霏,夜幕漫长寒凉。渐渐醒悟过来的孩子,增添了房间的温度,就连窗帘上的印花也跟着鲜活起来。欣慰之余,我满怀淤积的愁绪也慢慢褪去。

但愿无数的隐忍和沉默的叠加之后,我这个父亲的良好形象,能够得到孩子的原谅,使他泯灭恩怨不计前嫌。也希望孩子记住:忽略和忘记人生中的不快,是医治心灵创伤、甩掉包袱的最好办法。忽略和忘记,不是懦弱,而是一种力量。

次日,冷雨持续飘摇,昨夜的风波被洗刷的不见端倪。一夜之间长大的儿子主动把行李装上车,照顾好大家吃早餐。出发前,他问我:“老爸,我们下一站到哪里?”我看看他,指着前方被雨雾弥漫的318国道说:“我们要征服这条中国最美的景观大道,翻越重重高山,去寻找星球上的那片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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