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儿红，杏儿黄，编条彩绳儿戴起来……”
当窗外飘来孩子们的童声，涵揉揉眼睛，一骨碌儿从炕上爬了起来，扯着嗓子喊着，“奶奶，奶奶——”“滴答滴答”的钟摆声回应着她。
涵四下看看，一把抓起枕头旁边的小裙子铺在腿上，看着有花的一面向上。涵想起了奶奶的话——有花的一面是前边，又把小裙子带花的一面翻了过去。
两只胳膊顺着裙子底部伸了进去并向上举起，脑袋也进到了裙子里。透过裙子的黄色，涵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书包变成了鹅黄色。
她贴住裙子再看时，却什么也看不清了。她又转动身子，看向柜子，柜子也蒙上了一层鹅黄色。
“蹬蹬蹬”跑步声传来，越来越近，涵举着的胳膊没有动。她张开嘴巴用力吸进一口气，随着小肚皮被抽成厨房里刷锅用的丝瓜瓤，她所有的气儿就都聚到了嗓子眼儿处。
“吱嘎”一声，涵知道是时候了，她把提着的那口气从嘴里猛地喷了出来，发出“煞”的一声。接而想起了哥哥打颤的声音：“哟！吓死我了！”
“嘎嘎嘎”地笑声中，裙子像被施了魔法似的晃动起来。
哥哥愣了一下。当看到裙子下那颤动的一团儿时，他笑了起来。
“就你还吓我，你个无头尸！快点儿快点儿，外面可热闹了！”说着哥哥从外面往下拽裙子。
“我就是被他们吵醒的！别拽，别拽，里面特别好玩！我自己来。”说着，她两只手从两侧的肩膀袖口伸了出来，头也从裙子上面钻了出来。
涵️小屁股儿一转，脸朝向炕外。她左右逶着小屁股儿就到了炕边沿儿，冲着哥哥扔过来的凉鞋一出溜儿，脚就稳稳地落在了凉鞋上。
“唉，女人啊，真麻烦！”哥哥学着父亲摇着头，蹲下来给她系好鞋袢儿，拉起她就往外走。
涵甩开哥哥的手，用小手呼啦了一下飘到脸上的头发丝儿，“我还没有洗脸抹香香呢！”
“好，好，好，你香，要不是奶奶非让我回来，我才懒得管你呢！”说罢，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哥哥用两只手端着一瓢水，咬着下嘴唇，像贼一样地走进来了。他把水倒进脸盆儿，长呼了一口气，“快点儿，扑噜几下就行了！”
涵站在洗脸架前，脸盆儿到了胸前的位置，她一低头，两个长辫儿上的头发便到了脸盆里，她摔下辫子，低头，还是到水里。
哥哥皱了皱眉头，一边用两只手抓住她的辫子，一边用鼻子吹着粗气儿，“快洗！烦死了！”
涵用眼角瞟瞟哥哥，吐吐舌头，低下头把脸埋在脸盆里，两个小手捧起水挨到脸后，然后上下搓把两下，反复重复两次。
涵再低头时，小辫儿如绷直的绳子被人向后拽着，疼得她咧着嘴角，“咝——”地站直了身子。
哥哥松开涵的辫子，拽过洗脸架子上的毛巾，在她的脸上晃了一下，然后向上一甩，毛巾便松垮垮地斜挂在架子上。
“现在可以出去了吧！”哥哥斜了涵一眼。
涵仰起脸，撅着嘴，“不，我还要抹香香！”
哥哥摇摇头叹着气，眼睛早已扫过洗脸架旁的窗台上：雪花膏瘪瘪地躺在那儿。他拉开抽屉，拿出一管儿还没有开口的氟轻松。
哥哥拧开上面的盖子，氟轻松的口儿闭得紧紧的。他拿出剪子比划着，最后用两只手撑开剪子把儿，剪子口便大张着嘴卡在了氟轻松的脖子。
他转身对着的涵说：“快，用手捏住剪子口！”
涵“哦”了一下，摇摇头叹口气，慢悠悠地说：“你小子也很麻烦噢！”
哥哥瞪了她一眼，“快点儿，你还要不要香香了？”
涵不再出声，用手捏住剪子口儿，在哥哥双手握下的时候，她咬着牙将大拇指和四个手指按了下去……
当鲜红的液体从指缝里流了出来，涵“唉哟”一声松开了剪子口。
哥哥愣了一下，剪子和氟轻松“咣当当”掉在了地上。他一把拽过涵的手，食指肚儿上张开了一个剪子大口儿，红色的液体正汩汩地从剪子口处流出。
“咱去找奶奶！”哥哥拽过毛巾缠住涵的手，拉起她就往外跑。他们穿过巷子，拐过慢下坡，远远地就看到正在井边儿低头淘洗韭菜的奶奶。
哥哥丢开涵撒开脚丫子跑了起来，“奶奶，奶奶，流血了，流血了……”
奶奶直起身子，两手往下滴答着水，顺着声音看了过来，大着嗓门喊道：“谁流血了？”
话未说完，人已经挪着小脚儿跑了起来。哥哥折返跑向涵，奶奶跟在哥哥后面跑了过来。哥哥跑到涵这儿，拉起她的手跑向奶奶。
见到奶奶的那一刻，涵“哇”地哭了出来。奶奶一边嘴里嘟囔着：“这一会儿不见又咋了？”一边松开裹着的毛巾——毛巾已经被大片的血迹印染成红云斜倚蓝天的奇观。
涵的食指肚儿正张着血盆大口，吐着猩红的芯子。“不怕不怕，有奶奶呢！”
奶奶用拇指和食指压住那血盆大口，猩红的芯子不见了，拉起涵拐进了旁边一户人家——这家主人涵认得，大人们常喊她“烂甜的”。
“烂甜的”大娘一阵儿忙活后，拿来一小团儿棉花，一个火柴盒。火柴划过火柴盒儿的一侧后，点着了那团儿棉花。当棉花燃成灰儿时，她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一大撮儿灰放在了涵的食指肚儿上。
血，止住了。涵的眼泪儿，也止住了。她扑闪着带泪儿的眼睫毛对“烂甜的”大娘说：“谢谢‘烂甜的’大娘救命之恩！”
奶奶愣了一下，“咂”下嘴巴，对涵说：“这是‘甜的’大娘！”然后转身对“烂甜的”大娘说：“你看这孩子……”
“没事儿没事儿，哈哈——”大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儿缝，奶奶也摸着涵的头跟着笑了。哥哥看着大人们，笑了。涵看看大人们，再看看哥哥，也“咯咯咯”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