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大事，不过渺小如尘埃
安徽安庆大观十里中心学校汪琼
打开QQ，看到乔爸的留言，本已困顿之极在行旅床上躺下，腾地坐直了。一直觉得遇上小乔这孩子，心时刻悬着，够难为人的，但孩子无过，也实在是可怜，有时难免猜测她的父母究竟怎样将孩子拖到这步田地？但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才是要用一辈子无望守候之人——
事情是这样的。班上一位同学电话手表不见了，急得大哭。孩子不记得电话号码，老师只好找来孩子母亲，拨通号码，铃声在小乔书包里响起。我返校后，老师跟我说了这件事全过程，我在QQ上大体给乔爸反馈了一下，他给我如下留言：
我没有老师冤枉谁的意思。我家小孩自己表达能比较差，也许看见漂亮好玩的就想要。我都买过两个手表给她了，玩一会就不要了，现在还放在她奶奶家。不过拿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这个一定要改。她自己要是能懂就不会拿了。我天天说天天讲，不要在学校犯错，好好听课，午写好好写字，对她来说一点用没有，听不进去，过一会儿又忘了。做家长的，我只希望老师能理解她，不能将她和别的孩子一样看。要是她能听得懂话，能理解我们说的是什么，我们也不用操心了，也会不天天都一颗心悬在那里，生怕又做了什么。老师，我都没信心说下次她不会再犯错，真的，我都不能向你保证。只要我家里多了什么一定送回，做大人的我向你保证，只要她拿了一定送回。希望你谅解！言辞中那种强烈的无可奈何、过分的谨小慎微，和家长打交道十几年，我几乎没有经历过。于是再和乔爸约定时间，准备见面谈一谈，哪知临时接到推不掉的任务，只得取消，乔爸再次给我留言：
本打算去你那里和你聊聊，汪老师说句真心话，做为老师你们也许会说小孩子拿别人东西，做家长的也该教育，怎么做家长的？也许你们体会不到我们心中的疼，说这话你也许不高兴，我们就像姐姐弟弟一样聊聊天哦，说得不好请别放心上。
我家小孩情况你也知道，教了一年多，我就不多说。她小时候老生病，上幼儿园，二千多买的玉掉了，问她也说不清。别人东西掉了都说是她拿的，有一回幼儿园有个小朋友掉了东西，家长来找，园长打电话给我说是我家小孩拿的，小朋友也都说是她拿的，问她自己也说不清。老师问你家孩子拿了怎么办？做为大人我们能怎么办？也只好赔人家了，有什么办法呢？
过了一天，老师说对方在家里找到了。我们肺都气炸了，也不敢说什么，怕说了老师对孩子不好。只能怪自已小孩吧，语言能力太差。小孩的事，做为家长我都知道，就像上回拿了谁的彩笔和水晶泥回家，我问她，她一会说同学给的，一会说自己拿的，不管给的拿的我们都叫她还给人家。因为小孩不懂事，家长不能不懂事。那天晚上就教育她了，还和她妈妈吵了一架，她妈妈说：“正好，她们班一位同学语文书掉了，在找，别人家都说没看见，人家肯定认为你女儿拿了。”果然，第二天掉了书的家长就在那等我，问了一些听不懂的话。当时没想起是谁的妈妈，后来才想起了。你说我要她语文书做什么？能吃不？自己小孩语文都忙不过来了，要她语文书做什么，拿了还收起来不给她呀！二年级时，她帮别人打扫教室不下楼，我打了她一回。也许在别人看来我很暴力，爱打人。说句心里话，我从不打她，只是气极了才打一下。上次接她，她们班不知谁的爷爷和别人在那里议论我家孩子，说的话那叫一个难听，还有人身攻击。当时听到想死的心都有，当场就吵起来了。在学校见了你们，我都想躲开，没脸呀！有时候真不想叫她去了，听了你讲的话和你转发的文章，仔细想想，人慢慢平静了好多。我真的管不了她，她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走不进去。做为家长我只希望她能早点懂事起来吧。能遇见你真的很好，不管小孩懂不懂，你让我们多懂了一些。
读完这长长的留言，我才惊觉我从来只想着自己的负担和压力，孩子的可怜和可叹，却从来没有想过作为这样孩子的父母，他们已经、正在和即将承受些什么？！看不到希望却苦苦抱着一丝希望挣扎着，周边甚至有人砸去言语的石头，扔去鄙视的匕首。对他们而言，每一天升起的太阳并不是新的，都是旧的，无数个今天、明天都是在重复着昨天。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将孩子紧紧拽在手心，对老师小小的关注和微微的光抱着感激之情。可是，我又单独为这个孩子做过些什么？又单独为这样的父母说过些什么呢？读了那么多书，虽不至于冷得像冰山，但也没有暖得像火炉！
一年前这孩子转学分到我们班时，因为害怕，课堂巡视我甚至不敢往她坐的地方去，更不敢碰她瘦骨嶙峋的小手，但也不允许其他小孩欺负她，我太知道一个班级的凄风冷雨对这样孩子会怎样的雪上加霜。我也不能说太多，只是提醒其他孩子：“小乔个子很高，但很瘦，走路不稳，你们不要推她、挤她，上下楼要牵着她。她心里上只有两三岁，你们是哥哥姐姐，要护着她。”小孩子基本也是看老师眼色行事的，后来还专门找了几个负责任的女孩轮流照看她。她也渐渐明朗些，能对我龇牙咧嘴小老鼠似的笑着，用含糊不清的语言急急忙忙说点什么。如果我有足够的耐心，她多说几遍，我还是能听得懂的。有一次聊天，徐校长也不是故意的，说了一句：“当老师的，还挑学生，你当什么老师呢？”狠狠刺了我一下！人呢，也的确是感情动物，相处久了，终是会改变的，上楼牵她的手，虽然总是冰冷，但心里已没有多少异样了。有一次，她捡到同学的本子交给我，我奖励她一块糖；后来她满操场找东西，甚至将其他小孩打球放在一边的衣服拿回教室，满心希望我表扬她；甚至，跑到工地上捡螺丝、钉子当宝贝递给我，吓得我赶紧扔进垃圾桶，告诉她工地危险，千万不能去！她懵懵懂懂点头，倒从此没有交给我类似的东西。我也逐渐感知，这些特殊儿童，他们内心有比普通孩子更强烈的情感需要、被关注的热望，但有时，精疲力尽的我常常给不了，顾不了。
可是，你常常无法顾及的脆弱的生命，却是她父母生命中永远眷顾的爱与痛！父母的处境也许天差地别，但父母对待子女的心，又有多少能强过这些特殊儿童的家长呢？教育周边的人哦，真的不要吝啬、低估我们小小的善意、善举，对那些痛到无处说痛、累到不能说累的心，微光亦是光！
乔爸后来还给我留了几句话：
老师，你说的做为成年人我都懂，就像你上次说的滴滴司机杀人案件一样，我能用做的就是用最大的努力去改变她，教育她，陪伴她，给她爱与温暖，至少将来长大不去危害社会。
老师，我只有这一个女儿，生下了就是缘分！遇见你也是缘分！
看着这句话，那位在我面前从没有抬过头、直过腰的父亲，瞬间巍峨如泰山！相比之下，所谓世间大事，不过渺小如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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