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是和猴子挤在一张床上睡的觉。关上灯后，我拍了拍他胳膊，说：“不好意思啊，耽误你的好事了。”他无所谓地说：“嗨，这有什么，来日方长么。”

不一会，我便又听到了猴子的鼾声，自打搬到新房子后，这还是第一次。我仰面望着黑洞洞的屋顶，窗外的月光洒在墙角上，阵阵晚风吹动着窗帘忽闪忽闪地飘。我想，之前我们住的那所小屋子，也就像我现在的卧室这么大吧。想着想着，我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声：“其实我还挺想念那个房子的。”

不曾想猴子似乎听到了我的话，翻了个身，口齿不清地说：“嗯，回不去啦。”

我也跟着嗯了一声，便转身背对着他，贴着墙，闭上了眼睛，脑子里都是晚上和刘雪走在一起的画面。当然，还有她那条圆滚滚的大腿，不知道自己和她能不能也来日方长。

转天一早我就去了公司，走之前，那三个人都还没有起床。这一天，我没太多心思去关心网店，总是拿着手机，打开微信，把刘雪的头像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下午，刘雪给我发来了信息，说她还在我的屋子里。我瞪圆了眼珠，反复去看那条信息，突然觉得，来日并不是很慢长。

下班时，刘雪到公司来找我。卢姐站在大厅里踮着脚朝门外望了好几眼，便试探着问我：“小南，门口那小姑娘是来找你的吗？”

我装作浑然不觉的样子，跟着她的方向一同望了出去，回道：“啊，是我朋友。”

卢姐立马一脸窃喜地看着我，合不拢嘴地说：“那块去吧！别让人家等着啦，下班吧！”

于是我连忙把早就收拾好了的背包拿上，大步走出了公司。

刘雪的大学离市中心不算近，坐地铁要半个小时。出了地铁，她拽着我来到一辆面包车前，我问她班车怎么这么小，她笑着说，哪来的班车，这是黑车，还得等着凑满了人才能走呢。我见旁边有辆挂着小红灯的轿车，就问这个不用等人吧，她说是，但这个贵，要二十块钱呢。我说没事，小钱而已。

走进刘雪的学校，我才发现自己那四年大学白念了，因为音乐学院都很小，小得还不如一所中学的面积大。而眼前这个校园，却是异常的宽阔。校园的路上可以毫不费力地并排开三四辆车，路两旁的大树，随便挑一棵就能在我们音乐学院里称王了。正儿八经的足球场一旁，是一连串的篮球场，还有游泳馆、图书馆、咖啡馆，另我最惊奇的是，居然还有医院！

刘雪带我来到了她们的食堂，这简直就是个美食城，三层楼，每一层都有各式各样的小饭馆，她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不挑食，别太素就成，找最贵的吃。

随后的一个月，我几乎每天下班后都要去刘雪的学校参观一番，我总在想，要是能在这重新上一次大学该多好。老邱的那批货，卖得很顺畅，网店的流水一下子猛蹿了一大截。到了发工资的时候，卢姐递给了我一个鼓鼓的信封，我还纳闷这次怎么会有这么多零钱，结果拆开一瞧，里面都是红色的钞票。

我问卢姐怎么一下发了这么多，是把我买断了吗，我还打算继续干呢。她笑着回，买什么断啊，又不是下岗，这是霍总奖励给你的，只要好好做网店，以后提成还会更多。我们说着话，霍总正好从我眼前气宇轩昂地走过，我带着崇敬目光，缓缓转头，看着他离开。这个过程就像是一位首长在阅兵，只是我们把那几句话在心里面彼此切磋了一下。他说同志们好，我说首长好；他又说同志们辛苦了，我说为公司服务。

下班后，我把这一沓钱塞进了包里，满心欢喜地去附近的商场，一口气买了很多刘雪爱吃的零食，只不过是加强版的，因为包装上面没有一个汉字。走出商场，我迟疑了一下，收起了地铁卡，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奔着刘雪的学校就去了。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刘雪看到我把那些高档零食摆在她面前时，她并没有捂着嘴说感动，反而心事凝重地低头不语。我问她怎么了，是我买错口味了吗，她还是不说话。

那是我和刘雪一起吃的最后一次饭，也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那所学校。我走出校门后，收到了她的信息，上面只写了六个字：他回来找我了。

我没再叫车，独自一人踩着一片片落叶，听着它们咔吧咔吧地碎裂声，走到了地铁站。车厢里空荡荡的，我抱着背包，想起来里面还有一沓钱，庆幸它们还在自己的身边。

一路上，我回忆起当初和刘雪的初见，她穿着一条蓝色的长裙，走在我的前面，那浓密的长发随风扬起，飘过来一阵阵清香。我回忆起那晚她喝多了酒，倚靠着我，慢慢地走在人烟稀少的大街上，她身上的温度，抵销了微凉的晚风。我回忆起这些天来，我一次次地和她相见在学校的大门前，我们吃遍了食堂里每一家可口的餐馆，我们游走在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操场上，聊着从前与未来。

我开始觉得，美好的东西总是那么短暂。虽说这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我之前却总是不愿相信，总以为自己会是个幸运儿，总以为幸福其实并不遥远，只是还没有来到自己身边而已。可自打告别刘雪以后，一直到现在，我都认为，幸福这东西，只会和我玩擦边球而已。

后来的日子，我便老老实实地专注于网店，然而邮市并没有好转，人们开始研究起了那些故弄玄虚的东西。他们管那些有面值，但又不舍得花出去的纸币，叫纪念钞，每新出来一样，就说这是限量版，全国只有几千张而已。于是它们的价格就高到离谱。可没过多久，又一批一模一样的限量版印出来了。

后来他们又管没有面值，压根花不出去的纸币，叫测试钞，也说是限量版，全国只有几万张而已。于是一堆废纸也能卖上个好价钱。这些东西更是没完没了的印，只要有人买，库存就永远都充足。

我不喜欢这些玩意，一心卖着从老邱那里拿到的邮票，但霍总却叫我把那些坑人的东西上架到网店。我说这些东西都是纸老虎，过不了俩月就都掉价了，到时候顾客会不高兴，咱们就没了信誉。

霍总一脸怨气地对我讲：“咱们自己都快死的时候，还在意别人高兴不高兴吗？顾客走了就走了，只要想办法，他们还会回来，这世上啊，没有人办不成的事！”

祖哥在一旁给霍总摇旗呐喊，一个劲地助威，说着：“小南，你就听霍总的！公司能有今天，不都是霍总的功劳吗？你太年轻，看事情的眼界还太短！快，把那什么意念钞啊，都挂网上去。”

看着祖哥严肃又不失美观的神情，我突然想起了那时他敲鼓的样子，两位领导既然都这样说了，我只好乖乖听话，把那些废纸都在网店里售卖了出去。

时间一长，我发现好久都没有联系老邱了，之前他还会隔三差五地给我打电话聊闲天，现在却如销声匿迹了一般。我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便拿起电话给他拨了过去，果然不出所料，他没有接。

一周过去了，我每天都要给老邱打电话，可没有一次拨通过。周末，我决定去老邱家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