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阿客进门便跪拜在母亲面前。

“孩儿不孝。孩儿刺伤了尔萨，生死未卜。爹爹唤我回来取些衣服盘缠，去饮马泉暂避，若是尔萨不治，孩儿……请恕孩儿不能尽孝。”说罢，咚咚咚磕起了头。

“客儿，快起来。”李母扶起儿子，出乎意料的镇静，“你先喝口水，娘这就给你准备。”

说罢，回身去了后屋。不一会儿工夫，拎出一个粗布包袱塞给阿客。不敢再有片刻耽搁，只伸手摸摸儿子的头，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两个字：“去吧。”

“嗯。”阿客眼噙眼着泪，倒退着走了几步，心下一狠，转身奔向了城外。

深夜，饮马泉。这片戈壁上难得的活水泉，雨季里，泉边竟然长出些绿意。星光耀得戈劈一片惨白。阿客蜷缩在背风处，连篝火也不敢点，只痴痴地望着某处。若是尔萨真的亡了，自己该怎么办？想想自己独身一人在这戈壁上浪迹，且再也无法见到月娃了，思忖着，少年禁不住呜呜地哭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哭得累了，沉沉的睡去了。

阿客忽被一阵马蹄声惊醒。

“爹！”

“客儿，尔萨醒了。快！快跟爹回家。”

“谢天谢地。”阿客拾起包袱，纵身翻上马背。

“爹爹，我昨一直思量，若是尔萨真的亡了，我该如何是好？”

“客儿，尔萨活过来，是你的万幸。可即是亡了，你独自在这戈壁上逃亡，也是坚持着活下去。咱家是大唐宗室，只要活着，定有光耀门楣的一天。”

“那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大唐啊？”

“终有一天的。”

“那我要娶了月娃，带她一起回大唐。”

“哈哈哈，小子，爹回去就给你提亲。”

“谢谢爹。”

“哈哈哈哈……”

父子共乘一骑，奔驰在大漠里，纵情大笑，天地间仿佛只剩了这二人一马，和身后的一骑红尘。

父子二人并未回家，径直到了城官府。顾不得通报，李父拎着儿子踏步进了东屋，行至清瘦医者面前站定，对阿客喝到：“给恩公跪下！”

阿客应跪下：“谢恩公大恩，李客现无以为报，还请恩公告知名讳，日后恩公但有差遣，李客必肝脑涂地。”

“少年快起。为兄虚长你几岁，此举算不得什么恩情。只是碰巧会些疗伤术，也亏得那少年体壮，这才没成大祸。愚兄姓徐名浪，长安人氏，若少年去得长安，来四海药铺寻我吃酒便好。”说罢，便扶起阿客。

大祸已消，李家父子自是开心，老李打发阿客回家，让妻子备足酒饭，要在家宴请城官一家和商队，临走时又唤回阿客，命他去请尔萨一家一同赴宴。

西域胡人原本豪爽，年轻人打斗本是常事，刀剑之伤虽重，但养些时日终回痊愈，尔萨一家倒也不记恨，只是老李心情歉意，一个劲儿地命阿客向尔萨父亲敬酒陪罪。阿客虽是不情愿，但毕竟伤了人，父亲之命也不敢为，吃了不少酒。几巡过后，竟是有些醉了。

“阿客，你今日怎生这样不济？这才刚过正巡，却连路也走不稳了。”说话的是城官长子，也是月娃的大哥，名唤阿拉木，兄弟四人中最受器重，一身神力，曾徒手打死过一头狼。他一席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阿客没接他话，抱过酒坛，倒了满满一盏，双手奉着走到城官面前站定，席间各人皆不明阿客要做什么。只见他扑通一声跪下，朗声说到：“伯父，小子李客，与月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今与殴斗，也是因人言语轻薄之故。小子恳请伯父，将月娃许与李客，成全这段姻缘。”

众人先是一楞，旋即轰堂大笑。老李气急到：“小子！你胡说些什么？纵是要娶，也得待我备了厚礼，请了媒人，向去城官府说媒才是！哪有这般胡闹？”

“哈哈哈，老李，自你祖父到碎叶城，如今已三代了吧。怎的还是这般迂腐。我们碎叶城里，没有大唐那许多礼数，阿客这小子，我打小就喜欢。难得这他对我们家月娃有情，我看这事儿，成！”

“这……这……连个媒人都没有，成何体统？”

“在下听闻碎叶城民风淳朴豪爽，今见城官此举，终是亲眼得见。倒是李兄扭扭捏捏不成样子。今日历了这些事，在下也愿在些结个善缘，若是不弃，在下徐浪愿为李客保这趟媒。”

“甚好甚好！老李，这事可这么定下？”城官问。

“这个……”

“怎生像个娘们儿？来来来，干了这一盏。咱就算一家人了。”说着，端起酒碗欲往老李口里灌。

老李心里自是愿意，嘴上却说着不妥，就这么半推半就的，一桩亲事，就在这酒桌上订下了。

半月后，碎叶城张灯结彩，富商公子迎娶城官千金，排场自是不少。全城百姓把这场婚宴过成了一个节日，只在城外的沙丘上，坐着个少年，身畔翻倒着几只空酒坛，冷冷地望着城内的彩灯。

数月后的一夜，一颗流星划过长空，落入大漠深处。同时，李家的厢房内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稳婆抱着婴儿交到阿客怀里，满脸堆着笑说：“是个带把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