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我们今天对传统孝文化是完全摒弃了的。
尤其在年轻的一辈人当中,孝完全是荡然无存了的。
对于这样的说法,我真是不敢苟同。
因为在我的家族里,上至七十岁的老人下至零零后都被外人公认为是十分孝顺的。
而我们家的人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些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儿。
跟我们从书中所学的,和社会宣传的多少有些区别。
所以有时我在想什么才是真正的孝?
是我们古代二十四孝故事里的那样吗?还是今天的我们固定每月给父母多少零花钱?
是我们逢年过节买很多东西回去在众多外人的注视下送给家里的长辈?还是父母长辈说什么,年轻的一辈就得怎么做?
还有口口声声喊读着弟子规、举行孝道文化仪式、进行展示等等诸如此类的行为就是所谓的孝!
记得曾经有一个女性朋友对我说,现在的孩子太自私了。我问为什么这样说?
她说她们家兄弟姊妹好几个 ,有时一起带着子女回娘家,自己的老母亲当然是十分开心的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伺候大家。
做的时候孙子们没有一个人帮忙就不说了,吃好饭个个儿,都是两手拍拍屁股往旁边一坐,各自忙着玩游戏、看手机和躺在沙发上养神。
留下那个老母亲,又独自收拾了起来。
你想那么老的人了辛苦了这么久,还没得空休息下来,他们却都过意得去,真是毫无半点孝心和感恩之心。
我当时就问她你们大人都在干什么呢?
我们大人忙呀!自己事情一大堆,也没办法……!她答。
听了她的话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随便闲聊几句转移了话题,不再多想了。
直到几天前我参加了一个关于孝道文化的研讨会。
听得多位自称资历高深的老前辈都在说年轻一辈把这个孝文化,完全不当回事儿了。
孝已经在他们心中没有任何概念了,我们国家的孝道,到今天这一代已经完全脱节了。
为什么年轻的一辈会这样,天生的吗?
不知道那些号称自己研究和传播了一辈子孝文化的专家老师们,自己在生活中又是怎样用行动来诠释孝文化的呢!
天下人都喜欢喊口号和挂标语的今天,我们所宣扬的东西是否落到了实处?
因为这次会,却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往日听得的事和我亲身经历过的家族里的小故事来。
前年我回家过年,看到我二伯伯的孙子,我的堂侄子也放寒假回家了。
他回家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爷爷奶奶的衣服,被子通通收来洗得干干净净的。
这样一个半天就过去了,下午他又跑进厨房把所有的锅碗瓢盆儿全部翻出来洗了一遍。橱柜灶台又细细的擦拭了几遍。
于是一整天就这样过完了。我们都说他辛苦了。
他却说:这有什么,衣服是洗衣机洗的。自己只是动手收了收,晾了晾。碗那些也没多少,不过是半天的功夫。
听了他的话我满心安慰,我不觉有些感动了起来。
她的爷爷奶奶和我的父母们,自然也是十分欣慰和感动的。
又过了几日,二伯伯家的另一个孙子回来了。他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另一只手又拿了一个生日蛋糕。
我当然不记得是谁要过生日了,问母亲才知道第二天就是二伯娘的生日。
当我在感叹他们的孝顺时,我又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情。
那时我十一二岁,我四叔的闺女我的堂姐家因为新建房子,一定要请我们全部人都去吃个饭。
当然堂姐再三央求,一定要请祖母一起去的。
那时我的祖母已年近九十,腿脚又不大方便,一般是很少出门的。
但是祖母不好拂了姐姐的好意,令她失望。再者祖母觉得好些年都没去了,也该借此机会去看看 ,便动了心。
姐姐还说要是祖母到了快吃饭的时候还没来,她就自己来背祖母去的。
祖母怕麻烦她,觉得她家是众多堂姐中离得最近的,就开心的答应着要去的。
我们知道了祖母想去,也都很开心。
到了那日我的父辈和兄长们劳力好的早早的就去姐姐家帮忙了。
二伯娘还有她的两个孙子,再加一个我叔叔家的孙女儿,我们五个人留在家中陪我的祖母。
午后我们才陪着祖母一起去姐姐家做客。因为我们当地的路,大多是弯弯曲曲时上时下的山坡路。
本就不好走,尤其下坡对于老人来说最是不易的。
我们扶着祖母走到路不好的地方时,我想去背我的祖母。
但二伯娘不准我背,她自己早早的就准备好了。
哪能要你背,我自己来,说着她就叫我们扶着祖母她自己蹲下身子,就要背祖母。
祖母不让,但又说不过我们。只好趴在了二伯娘的后背上。
二伯娘怕颠着祖母,特意走得又轻又慢。
路宽一点还好,我们几个晚辈还可搭把手帮忙扶一下。有时因为路窄,我们几个帮不了伯娘什么忙,就只有伯娘一个人背着祖母走。
到了下坡路时我的心跳就加快了,看着下面狭窄的路和陡峭的山崖。我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手心直冒汗。
那时二伯娘也是六十几岁的人了,身材十分瘦弱,加之一只眼睛有眼疾看不见了的。
看着她背着祖母走在山坡上,感觉风吹吹就要倒了。
那种情况下一旦稍有偏差,两位老人都会出事的。
我和侄子们也都焦急和心疼了起来,劝二伯娘歇歇再背。她却说我心中有数的,你们放心吧!
只见二伯娘穿着瘦小布鞋的脚,细细的迈着步子,一点一点终于把祖母背到了大路上。
我们全部人总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当我再看二伯娘时,发现她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子。
我看着那些如水晶般透彻纯净的汗珠,真想把它们全部收集起来锁在箱子里别叫它们跑了。
祖母带着心疼和歉意的笑脸,也显得那样和蔼。
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再回想起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背着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在山路上去走亲戚的场景。还是叫我感叹不已!
那是多么唯美、可爱、可敬的场景,像是画,又像是摄影作品,它还狠狠的印在了我的心底。
让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心里暖暖的,幸福极了,且还会有掉眼泪的冲动。
当日从姐姐家回去时,就好多了。我的伯伯、父亲、叔叔们一个人背一段路,很快就把祖母背回家了。
我与父母谈论起当时去的场景,父亲对我说:当年你的祖母也是那样对待你的曾祖母的。
听了父亲的话,我顿时觉得自己如此的幸运,能够生在这样的家族里。
自然当年我们是贫穷不堪的,但如今回忆起来我还是觉得自豪不已。
我每每和大家分享我们家的这些小事儿时,大家都很羡慕。
说我们家的风气很好,一些小小举动就一代影响着一代。
可当我细细去探究时才发现,我们家的这种风气并不是只是俗话说的“一辈做给一辈看”,那样简单。
它还得从一个善和相互的爱和尊重说起。
为了理清这一温暖人心的举动背后的渊源,我开始努力打听和回忆更多祖母在世时我们家族的生活场景。
记得曾经听说,有一年我祖母的小姑子我的姑太太,因为家里实在困难。没办法就跑回娘家来希望可以要些粮食回去度过难关。
结果我的曾祖父恶狠狠的说:“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还好意思回娘家来要东西,脸往哪里放……!
我的姑太太听了自己父亲的这话,只得强忍着泪水不敢哭出来。因为我们那里的规矩是不能在别人家掉眼泪的,这样会被认为是晦气,就是在自己的娘家也是忌讳的。
我的曾祖母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得偷偷的流眼泪。
后来祖母悄悄对着曾祖母和姑太太说:咱们也不用太伤心,妹子你先跟爹说你就回去了。
然后在外头的路上悄悄的等着我们,等爹出去了我们就来找你。
后来祖母果真偷偷的扛了一袋粮食,叫曾祖母帮忙打掩护。麻利的就给姑太太送去了,当日姑太太自然是内心感激不尽的。
后来姑太太到了临终时还对着自己的子女说:你们舅母是好人,当年她对我们的恩情千万不能忘记。
我死了你们也一定要多去孝敬她些……
自此以后祖母的外甥和外甥媳妇,每年祖母的生日都一定会轮着来看望我的祖母。
因他们家在河谷地区,水果成熟得早些,所以每年都会背一背篓精挑的鲜果来给祖母尝鲜。
直到那两个老外甥也去世了,才断了这种方式的往来。
祖母和我的母亲她们几个妯娌的婆媳关系也特别融洽。
从没听她们吵过一句半句嘴。有一次父亲和祖母顶了几句嘴,我母亲马上就用言辞制止了我的父亲。她们的婆媳关系由此可见一斑。
后来我去外地上学了,回家经常听到母亲说祖母居然偷偷的拿零食来给她吃。
因为祖母怕外人知道了笑话母亲,所以才偷偷儿的给。
有时她们外出了,祖母就把糕点什么的藏在我们家里。
事后母亲对祖母说:妈!我们都几十岁一个家的,平时少有买东西来孝敬你就算了。你反倒还这样,怎么要得呢!
祖母:你们吃了不是一样的吗!有好的嘛要大家吃才行塞!
母亲:下次可千万别这样了。祖母: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祖母和母亲的这翻对话,在其它伯娘婶子们那里同样也是有的。
祖母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要端得平平的才好”。
还有我的二伯和四叔不是祖母亲生的,而是祖父的另外一个妻子生的。他们都能那样对待我的祖母。
祖母与我们孙子和重孙辈的相处,也是极好的,有时还很有趣。
我小学时,一次在路边得了几颗野果子。就带了回去让祖母尝尝,没想到祖母十分高兴。
我就又带着侄女儿拿了碗四处去采摘,结果我不小心就把脚划破了。
祖母知道了心疼不已说道:就为我的一句好吃,你那脚就搞成这样了,多不值得啊!
我为了让祖母安心便对她说:我们摘了它这么多果子,再不流点血给它,明年结的果子就没这么红了。
祖母听了忍不住也就笑了起来。
后来我到镇上读中学,一次大姑妈请人带了一块上好的肉来给祖母。祖母舍不得煮了,非得留着等我周末回去再说。
结果我还没回去就被猫偷来吃完了,当时听母亲说那可是从四川坐船来的啊!你看阿婆(祖母)好心疼你。
我当时懊恼不已,恨死了那只猫,又心疼我的祖母。
祖母为了不叫我难受,反笑着对我说:狗儿不在家(狗儿指的是我,我们那里的老人有时喜欢叫自己的孙子叫狗儿,是一种昵称跟叫宝贝一样),只有便宜猫儿了,这也是注定的事哈哈……!我们听了这话都大笑不止,也就顾不得别的了。
有时见我的小侄儿侄女们与祖母在一起,会听见小的说:祖祖(曾祖母),来这个是他们给我的好吃的,你吃吧!
哪个给你的,你快吃嘛!我不要,你吃完了我也还有的,一会儿你去拿嘛!祖母说。
我们家当然也不是长久的其乐融融,在我记忆中就发生过几件事情。一次是祖母的钱被人偷拿了,族中有人把矛头指向了我。
说我总是在祖母的房里进进出出,不是我拿的就怪了。
我当时也完全没有多想,第一因为我真的没有拿。再者我心里清楚祖母是信任我的,确实祖母完全信任我是清白的。
后来祖母淡淡的对着众人说:谁拿的我心里清楚得很,希望那人好自为之,不要牵三挂四的。免得我说出真像来,臊了你的皮(丢了你的脸)。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还有一次我的堂嫂年轻不懂事,居然偷偷拿祖母的零食吃。
祖母心里跟明镜似的,不但从不开口说她一句半句,还总是维护着她。
后来婶子知道了,私底下教育了堂嫂一番,此后我那堂嫂便只会买些好的孝敬祖母了。
总之我们家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特别多。
有时祖母去邻里做客,我们孙辈和重孙辈都会开开心心的两边搀扶着祖母,有时她的手里还拉着一个更小的侄子,就这样前呼后拥的去了。
外人见了羡慕不已,总说祖母福气好,还夸我们做晚辈的孝顺。
我们也都不以为意,因为在我们心里那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和乐意做的。
而且那只是我们家族的常态,上上下下都一样,我们也都很开心这样做的。
一次我的老师听了我讲的这些故事,便说:你看其实一个女性、一个母亲真的就决定了一个家族的未来……!那时我不全明白。
现在细想想确实是这样的啊!我想我们家族里的兄弟姊妹,但凡有一点点的出息和德才,都得感恩于我的老祖母。
只是如今祖母早已故去,我们家的那些平平淡淡的小举动。也只能留在那闭塞的大山里,在我和我的族人身上才得以传承和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