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维娜之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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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洛可可式的雕花窗棂上。我慵懒地曳着睡袍,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有气无力地走进庭院,蜷缩在花架下的秋千里。

池中的喷泉涌出煜煜生辉的水柱,淋得天使雕塑泪流满面。刚刚修剪过的草坪散发了沁人心脾的芬芳,花坛里的金盏菊却已经开得颓败了。

是啊,秋天快到了,萧瑟的季节即将来临。

我耷拉着脑袋,那些无处安放的烦恼在心头萦绕着。

欧文英俊的面容浮现在眼前,浅棕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温柔和关怀,高挺的鼻梁多么帅气啊,我真喜欢他尖尖的睿智的下巴,还有弯弯的嘴角边挂着的微笑。

无数次,在梦里,欧文的唇贴在我的脸上,一双有力的臂膀环抱着我,那是我所从未拥有过的温柔。

然而,欧文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冷峻而严厉的寒光,就像一道降罪的神谕化作一道闪电,朝我劈过来!

我不赞同“爱是原罪”的观点,但是,爱上一个有妇之夫,我的确罪孽深重。

我真希望自己没有遇见过欧文,那样的话就没有这些烦恼了。这段缘分,还得从春天的时候说起。

那时候,为了筹备我的成人礼,母亲费了很多心思,当她拿着邀请名单与我商量的时候,我毫不客气地从中划掉了一些人的名字,包括长舌的安娜姨妈、又矮又胖的尼斯伯父、母亲的闺蜜爱丽丝、患有老年痴呆的邻居乔治,还有父亲在教会的工作伙伴。

父亲对此大发雷霆,他训斥我是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他发脾气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牧师。

父亲在布道的时候看起来温和而慈悯,似乎可以宽恕和包容人间的一切罪恶,但是他却不允许我来决定自己的成人礼上该邀请哪些人。太讽刺了!

或许,我不该在名单风波还没平息的时候,又执意邀请波普乐队来我的成人礼上演出。父亲撕掉了我亲笔写下的邀请函,他气愤地说我的成人礼上不能出现那些不三不四的音乐,他将波普乐队形容成一群将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疯子。

父亲认为成人礼上应当上演圣歌和赞美诗。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成人礼上要听这些?为了证明我们的虔诚吗?

我自认为是虔诚的,难道邀请摇滚乐队来成人礼上演奏就证明我不虔诚了吗?

我向父亲抗议,说他是个自私的人,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和需求,我喊出了心中的委屈:这是属于我的成人礼,不是属于父亲的社交场合!

父亲气得发抖,他甚至举起了巴掌,但那个巴掌没有落到我的脸上。他将那个巴掌攥成了拳头,攥得紧紧的,重重地捶打着桌子,瞪圆了眼睛盯着我,道:“没有教养的野丫头!”

这场争吵的结果是,我被父亲禁足了。

从小到大,我似乎从未拥有过真正的自由。我不得不遵循父亲的意愿,学习晦涩的拉丁文,穿那些修女才会穿的老套的衣裙。

我多么渴望像同龄人那样,染头发、听摇滚、去派对狂欢。我的好朋友乔丽都已经交过两个男朋友了,但是没有男孩对我感兴趣,仿佛我真的是一个修女。

父亲从来没有试图理解过我,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爱过我。他总是在指责我的缺点,说我不够聪明,不够懂事,好像嫌弃我给他丢脸似的。

很多时候,母亲会试图安慰我,但她是那样惧怕父亲,从来不敢违背父亲的决定,只要父亲说话大声一点,母亲就变成一只安静而温顺的绵羊。我敢打保票,如果我和父亲决裂,母亲绝不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一想到这些,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日整夜的,除了流泪和发呆之外,我似乎什么也不会做了。

更让人绝望的是,成人礼被取消了。

生日那天,父亲没有回来,他说教会有许多工作。母亲做了我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还有鸡扒、烤龙虾和牛油果沙拉,餐桌旁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

尽管我很感激母亲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我一口也吃不下,我坐在那里发抖,一直流泪。母亲拥抱我,亲吻我的额头,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晚我发了高烧,母亲请来了汤姆医生,他为我做了检查,喂我喝下苦涩的汤药。母亲在床边守了一夜,但是父亲一整晚都没有来看过我。

第二天早上,我退烧了,心中的郁结却更加深重。汤姆医生向母亲详细询问了我的情况之后,建议我去医院看看。

我清楚地记得,母亲领着我去医院的那天阴雨连绵,我们出门的时候,父亲正要去教会,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说:“够得着去医院吗?真是矫情,无限延长的青春叛逆期,真要命!”

“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带她去医院看看吧,你看她瘦成什么样了!”母亲用哀求的声音对父亲说。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违反父亲的意愿。

其实,我不知道去医院能有什么用。

我想要自由自在地为自己的事情做决定,听自己喜欢的音乐,穿自己喜欢的牛仔裤、吊带裙,想要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成人礼,想拥有一个和谐温馨的家,一个仁爱温和的父亲和一个不那么唯唯诺诺的母亲。

如果这些愿望能实现,我一定会好起来的。医生能帮我实现这些愿望吗?

在精神科苍白的诊室里,医生给我开出了抑郁症的诊断单,还有两瓶药丸,最后塞给母亲一张心理治疗中心的宣传单,就这样把我们打发走了。

药丸能还我一个自由自在的青春吗?让这些愚蠢的药丸见上帝去吧!

尽管每次母亲都会亲眼看着我吞下药丸才放心,但她不知道的是,等她离开之后,我会去洗手间,用食指深戳自己的喉咙,直到将药全部呕吐出来为止。

不知又过了多少日子,我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还会常常昏倒。父亲早已解除了我的禁足,但我整天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去上学,不见朋友,也不说话。对任何事情,我都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母亲终于按捺不住,她拿出医生发的宣传单,领我去了心理治疗中心。

药丸不能帮我实现的愿望,心理治疗师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当我怀着嗤之以鼻的心态走进心理咨询中心的时候,一个穿着波点衬衫的男子从桌前站起来,他和蔼可亲地迎接了母亲和我。

男子自称欧文,是接诊我的心理治疗师。他没有穿白大褂,脖子上没有挂听诊器,而且 ,他的衬衫上没有打领带,脖子下的第一颗扣子是解开的,露出轮廓分明的喉结。

这和我想象中的治疗师完全不一样,我不禁对心理治疗——也许是对欧文——产生了一丝好奇心。

欧文长得很帅气,这种帅气和学校里那些自以为很酷的男孩子完全不同,这种帅气有一种坦率的伟岸,一种豁达的自信,一种温柔的友善。对我来说,他的微笑似乎是一缕久违的阳光。

穿着宝蓝色紧身裙的女助理给了母亲一堆需要填写的表格,她将我领到休息室等候。在隔壁的房间里,欧文正向母亲了解我的情况。

随后,欧文领着我走进诊室,母亲去了休息室。

诊室里没有医学仪器,也没有药品柜,浅蓝色的窗帘看起来非常温馨,米咖色的沙发上摆着柠檬黄的抱枕,原木茶几上摆着一个深灰色的电子钟和米色纸巾盒,还有一个小巧的陶瓷花瓶,里面插着三五枝蔷薇花和一束新鲜的草叶。

欧文坐在沙发侧斜方的椅子上,他以一种安稳而自在的姿态坐在那里,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勾勒出他俊朗的侧脸轮廓。

我坐在沙发里,尽管这沙发柔软而舒适,但是我还是有些拘谨的。我不知道心理治疗会如何进行,不过,我想,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比与父亲争吵更糟糕吧。

面带着温和的微笑,欧文向我问候。我低着头没有回答,因为我不想说话,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面对我的沉默,欧文并没有表现出不悦或是恼火。他说,他知道我在心中回答了他的问题,只是没有发出声而已。他表示,他会耐心地倾听我心里的声音,等我想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会耐心地听我说话。

我微微抬起头,看了欧文一眼,他的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微笑。我心中的坚冰有了一丝松动。

近来这些日子,母亲经常对我絮絮叨叨,说她和父亲有多么不容易,还说父亲是爱我的,然后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要我说句话回应她。父亲不曾因为我不吃不睡而担心过,他只会因为我不说话而发脾气。

但欧文却接纳了我的沉默。

欧文说,在诊室里,我想说什么都可以,也可以什么都不说。他表示,我们可以保持沉默,但他更想和我玩个游戏。

玩游戏?我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欧文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好奇心,于是他介绍了游戏规则,由他来猜猜关于我的事情,如果他说对了,我就点头;如果我认为他说得不对,就摇头。如果他说对了一半以上,那么,在下一次治疗当中,我就得开口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词都可以。

欧文问我是否接受这个游戏。

说实话,我认为这是个愚蠢透顶的游戏。但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欧文说:“如果你没有反对,那么我们开始游戏吧。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对自己今天穿的这件衣服并不喜欢。”

我当然不喜欢这件衣服,这种宽松的袍子,恐怕只有修女才会喜欢。但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欧文没有催促我做出反应,他继续道:“第二句话是,你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成人礼。”

是的,他又说对了,不过我不会回应他。这种问题很简单,谁都会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成人礼,不是吗?

欧文继续道:“第三句话是,你感到很委屈,没有人理解你,支持你。你感到自己就像一座孤岛,漂浮在苍茫的海面上,没有安全感,没有归属感。”

听到这里,我抬头看了一眼欧文,他坚定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我的心中泛起了涟漪,眼眶有点湿润了。

欧文继续道:“第四句话是,你恨你的父亲,你认为他很自私,很霸道,对你过于严苛,你在他的重压下成长,非常难受。”

我感到胸中有一股巨大的压力即将喷涌而出,泪水忍不住地啪嗒啪嗒掉下来。

欧文将纸巾盒递到我的面前,然后继续说:“第五句话,你对上帝是虔诚的,你希望父亲看到你的虔诚,你也希望父亲能试图理解你,关怀你,希望他能听你说说你的心事,希望他接受你喜欢的乐队、你对衣着的品味,希望他尊重并满足你的期待。”

这些话戳中了我内心最真实的渴望,可是,我从来没有机会将这些渴望对我的父亲母亲表达,想到这里,我不禁抽噎起来。

欧文还在继续,“第六句话,你感受不到来自父亲的爱,但是你渴望父亲的爱,渴望父亲爱你原本的模样,不需要你听话守规矩才爱你,不需要你将圣歌唱得优美动听才爱你,不需要你百分之百接受他对成人礼的所有要求才爱你......”

我的泪已如决堤的洪水,欧文将柔软的纸巾塞到我的手里,抚了抚我的肩,他轻轻道:“你的期待合情合理,你的委屈、难过、怨恨和伤心,都是被允许的,让这些情绪随着你的眼泪释放出来吧。”

这些话如柔柔的柳绦拂过我的心湖,圈圈涟漪荡开去。上帝作证,眼前这个男人,是世界上唯一理解我的人。

我忍不住扑进了欧文的怀里放声大哭,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一股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若隐若现,结实的胸膛微微起伏着,让我感到安心。

欧文并没有伸手抱我,也没有推开我,他像之前那样坐在那里,两条手臂自然地垂在椅子的扶手上,仿佛他只是一个人体支架,支撑着泪眼婆娑的少女。

良久,哭得累了,我才抬起头来,缓缓道:“关于我的想法,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日子以来,我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欧文耸了耸肩,回答说:“我也是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你经历过的一切都让我感同身受。我的父亲比你的父亲更加不像话......抱歉,我可以这样说你的父亲吗?”他眨巴眼,笑了笑。

我没有笑,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似乎忘记了怎么笑。不过,欧文用“不像话”来形容父亲,十分符合我的心意。

欧文说起了他的童年,“不像话”的父亲嗜酒如命,对妻子和儿女动辄打骂。为了躲避父亲,欧文一度带着年幼的妹妹离家出走,后来他们带的钱花完了,工厂和店铺都拒绝雇佣童工,他和妹妹不得不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

在欧文幽默的描述下,那些凄惨的经历似乎显得不那么悲惨了。他说,等我走过这一段经历,再回望自己的青春期,将有完全不同的感悟。

欧文指了指电子钟,说,今天的治疗时间快到了,结束前,他教了我一种深呼吸放松法,用以对抗紧张和愤怒时的窒息感,并约了下周同一时间再见。

第一次心理治疗结束后,一直以来压在我胸口的那团阴云似乎变得稍微稀薄了一些。

我很期待下一次的治疗,或者说期待见到欧文。我渐渐开始收拾自己的妆容和衣着,也会主动进食,按时吃药。因为我不希望欧文看到我形容枯槁的模样,我想变得漂亮一些,他或许会更喜欢我。

妈妈看到了我的变化,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欣慰之感。

第二次治疗的时候,欧文用年龄回溯的技术,在浅层催眠的状态下,引领我依次回顾了自己的中学、小学和幼年时光,他让我仔细体会在那些时光里我与父母的关系。

刚开始,我只能想到父亲的苛刻与严厉,还有我们之间的争吵。

慢慢地,在欧文耐心的引导下,我想起了父亲带我去游乐场,给我买冰激凌的画面;想起了父亲将我抱在腿上,一句一句为我读圣经的场景;还有,当钢琴老师向父亲表扬我的时候,父亲抚着我的脸,骄傲地说,“我的女儿,我知道你是最棒的!”

当我想起这些的时候,不禁泪流满面,我再次扑进了欧文的怀里。但是这一次,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然后不好意思地红着脸抬起头,羞涩地瞟了一眼欧文,他的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

那一刻,我想,如果我能有个男朋友,一定得是像欧文这样的。

第二次治疗结束后,我对母亲说,我想复学,我会找乔丽帮我补上落下的功课。母亲非常高兴,她捧着我的脸说:“我就知道,我的女儿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的漂亮的、聪明的、可爱的女儿,我为你感到骄傲!”

那天回家后,我问候了父亲,这是生日以来,我第一次主动和父亲说话。他很意外,拘谨的面部表情下藏着的喜悦。然后,我向父亲道了歉。他的眼眶红红的,他承认自己对我太严苛了,然后抚了抚我的肩,就上楼去了。

过了几天,父亲回家的时候,递给我两张演唱会的票,是我最爱的波普乐队!

我高兴地跳了起来,还学着欧文的幽默语调,笑着问父亲说:“你不再认为这个乐队是一群将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疯子了吗?”

父亲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说:“我依然认为他们是一群将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疯子,不过你可以追求你自己喜欢的。”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要以不背叛上帝为前提。”

“是的,那当然。”我点头笑道。

两张票,我邀请谁与我同去呢?乔丽吗?可是她似乎对波普乐队并不十分狂热。

一个名字闪现在我脑际——欧文,会喜欢摇滚乐吗?

其实,我觉得自己的抑郁症已经明显好转,几乎不用再去做心理治疗了。但是,母亲认为我应该听听欧文医生对我还有什么叮嘱和建议。而且,我想利用最后一次治疗的机会,向欧文表白。

这当然是一次冒险,不过我绝不能错过欧文,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理解我的人,而且,想必他也是喜欢我的,要不然他怎么会如此耐心又温柔地对待我呢?

我在最后一次治疗结束的时候,将信封和演唱会的票塞进了欧文桌上的文件夹里。我在信中引用了雪莱的情诗,他一定会被这封信感动的。我在信的末尾留下了我的邮箱和电话号码。

接下来的一周,我并没有收到来自欧文的任何消息,不过我还是满怀期待,或许欧文会出现在演唱会现场,或许,他会捧着一大束殷红的玫瑰给我一个惊喜,我们会在音乐酒吧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忘情地拥吻。

令人失望的是,欧文并没有出现在波普乐队的演唱会上。

我孤独地站在人群中,贝斯和鼓点演奏出激昂的交响,乐迷们纵情地摇摆着身体。主唱吉米肆意地呐喊着,他嘴中吐出的每一个音符,都像锋利无情的箭,一箭又一箭,刺穿我的幻想。

在迷离而闪烁的灯光下,在乱哄哄的狂欢的人群里,我举起酒瓶将自己灌醉......

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我发现自己蜷缩在心理治疗中心的大门口。天哪,不知道前一天夜里,酩酊大醉的我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里的。

我彻夜未归,母亲肯定很着急,我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但手机已经没电了。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欧文,他对我的态度为什么会有如此悬殊的反差?

之前在治疗室里,欧文明明对我温柔可亲,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但为什么他会如此冷漠地对待我的表白?对我来说,他的冷漠几乎是一种残忍!

当我再次抬头的时候,欧文正从停车场走来,他穿着精神抖擞的波点衬衫,拎着休闲而时尚的公文包,深褐色的卷发在晨曦里煜煜生辉。

我痴痴地望着欧文,但他直到走近治疗中心门口才发现蹲在墙根的我。

当时我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欧文一脸惊讶地扶起我,“维娜,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没去上学,你的母亲并没有为你预约今天做治疗啊!”

欧文领着我走了进去,咨询中心的其他人还没有来上班,欧文给我倒了一杯咖啡,关切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他看起来就像从未读过我写的情书一样。

我坦诚地问他,为什么没有回应我的信件,也没有来演唱会。

从欧文惊讶的表情里,我确信他的确没有打开过信封。于是,我走到他的桌前,翻开了架子上的第二个蓝色文件夹,抽出信封递到他的跟前,请他当下就打开信封读信。

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等待欧文的回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欧文从容地浏览着信件,时不时抬起头赞许地看我一眼,似乎是一位老师在检查学生的作文。

读罢,他点点头,说:“这的确是一封感人的信件,维娜,你是一个真诚的女孩,而且非常有文学天赋。感谢你为我写下这些值得珍藏的文字。”

我摇摇头,道,“欧文,我想知道的是,你是否喜欢我。”

“维娜,心理治疗师向患者过多地提起自己的生活,这原本是并不合适的,但是,既然我们讨论到这里了,你得知道,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贤惠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女儿。”欧文举起左手向我展示无名指上的戒指,还将桌上的相框递过来给我看。

那一刻,我惊呆了——我之前怎么从未留意到欧文手上的戒指呢?这间办公室我来过不止一次了,但我似乎是第一次见那张家庭合照。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之前我注意过于狭窄,所以从未留意到这些吗?抑或是欧文临时制造了假象,只是为了拒绝我?

我的脑袋好像要爆炸了,就像和父亲争吵时那样。

这时,助理推门进来,她递给欧文一个棕色的小本子,说:“欧文先生,您夫人刚刚来过,您的护照落在家里,她刚刚为您送过来了。对了,下午的出差计划没有变动吧?”

“谢谢你,丽萨,出差按计划进行。”欧文简短地答复了她,示意她可以关门出去了。

欧文真的有家庭!这些日子以来,我竟爱上了有妇之夫?甚至还企图做一个家庭破坏者?

父亲说,我可以追求自己喜欢的,但是要以不背叛上帝为前提。可是,天啊,看看我都做了些什么蠢事!上帝恐怕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末日的审判随时可能来临。

一时之间,我百感交集,羞愧与内疚让我憋红了脸,胸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愤恨,却不知道要对谁生气。

我想迈出那扇门,永远不要再见到欧文,但是我的脚好像被冻住了,呼吸急促起来,手脚控制不住地发抖,胸口闷得厉害,终于,我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自家的床上。

母亲心疼地抚摸着我的脸,她告诉我,是欧文的助理将我送了回来,欧文医生说我的情绪不太稳定,需要去医院复诊,调整用药,他还说,我最好能继续接受心理治疗,但是鉴于我对他的情感,他不再是合适的治疗师。

欧文当然不再合适,他曾不遗余力地帮助我打开心结,并重构了与父亲的关系,然而他为我消除了一堆烦恼之后,又带来一堆新的烦恼。

这个世界上永远充斥着烦恼!任何药物、任何治疗都不可能让烦恼消失!

“不!我绝不再接受任何心理治疗!”我歇斯底里地嘶吼,然后拉过被子蒙头大哭起来。

母亲隔着被子轻抚我,喃喃道:“上帝啊,求您让我的维娜快快好起来吧......”

哭得累了,我不知不觉睡着了,跌入一场迷离的梦境。

在梦中,我被钉在十字架上,脚下是堆积的木柴,一张张带着鄙夷神色的脸从我面前经过,他们朝我吐口水,用石头砸我。脑袋上的血顺着额头流进我的眸子里,眼前的画面变成一片血色。

主教宣判了我的罪行,父亲和母亲都跪在他的面前忏悔。紧接着,面目狰狞的大汉举着火把点燃了我脚下的柴火。我闭上眼睛,等待着严酷的火刑......

未等大火燃至脚掌,我已从梦中惊醒,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

我有气无力地下了床,桌上摆着我平时爱吃的糕点,还有母亲的留言条。虽然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但我没有一点胃口,浑身软绵绵的,头昏脑胀。我懒得梳洗,懒得换衣服,意兴阑珊地走出卧室。

午后的阳光正好,我顶着鸟窝般的乱发,曳着睡袍走进庭院。池中的喷泉淋得天使雕塑泪流满面,他们是在为我的烦恼而哭泣吗?

走近池畔,水面出现了一张憔悴的面容,我几乎认不出自己了。

我俯下身,将脸贴近水面,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口鼻没入水面之下,一阵如潮水般的窒息感渐渐没过我的头顶......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让这种窒息感惩罚我,带走我的生命吧......

恍惚之间,我仿佛见到了上帝,他从万丈光芒中走来。我跪在他的面前请求宽恕,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接受血和泪的洗礼,洗净我的罪过。

意外的是,上帝用温热的手掌拂过我的头顶,慈爱地说:“不知者无罪,维娜,你没有过错。回去吧,好好生活,回去吧......”

我猛地从水里抬起头,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我用睡袍擦干脸上的水,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上帝说,我没有错。是的,不知者无罪,我原本就没有错。

仰望晴空,云彩悠然飘过,金色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刚刚修剪过的草坪散发了沁人心脾的芬芳。生命中的一切都美好如画,我又何必抓住那些没必要的烦恼不放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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