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每一个遗忘]
“叮——叮——叮——”
标识牌顶端的小喇叭发出规律的声音,道口的栏杆落下来。
这是雨过天晴的七月午后,即将收割的早稻闪烁着金色的光。桔梓把自行车靠在树荫下的电线杆,轻轻整了整草帽上的白色蝴蝶结。
“来了啊,桔梓!”
“是呢,好在赶上了。”
桔梓和看守道口的老爷爷打过招呼,便向着道口走去。
雨后的空气格外通透,柴油机的声音在老远之外就清晰可辨。桔梓把手搭在生锈的栏杆上,伸出头向远方眺望。
“小心啊,桔梓,火车就要来啦!”隔着看守房的窗户,传来老爷爷的喊声。
“知道啦,放心吧爷爷!”
“这孩子,总是这样。”老人嗔怪着,却微笑着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茶。
桔梓的成绩优异,周五下午的补习便可以不去。吃过午饭,桔梓总是骑车到道口来。一开始兴许是出于无聊,渐渐的,却也爱上了火车和铁轨。
那延伸着的钢轨尽头究竟是哪里呢?她总是这么想。
火车的轮廓从模糊的点,变成清晰的线,最终伴随着有力的“哐当”声,完完全全地出现在眼前。
桔梓摘下草帽,在空中挥舞着,蝴蝶结的丝带划出好看的形状。
“呜——”
高昂的鸣笛声,像是问候一般,似乎比往常时间更长一些。
驾驶室的侧窗探出熟悉的面孔。风向桔梓招了招手。
“这次没被吓到吧?”
“没呢!”
桔梓想起第一次听到鸣笛被吓得退后几步的自己,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风的嘴角向上扬起,两眼眯成一条缝。这样夸张的笑容在他稍显黝黑的脸上显得十分滑稽,桔梓却丝毫不觉得做作。
“替我向爷爷问好,待会见。”风将头缩回驾驶室内。
桔梓并不知道风的真名。问是自然问过的。
“嗯——叫我风就好吧。”他那么说。
“哐当,哐当”。 风驾驶着火车通过道口。
夏天的风夹杂着稻穗的气息,轻抚过桔梓的脸庞,长发微微扬起。一瞬间,桔梓觉得这样的叫法是无比亲切的。
火车在离道口不远处停下。那里是个废止的车站,如今作为信号场,会让所剩不多的列车。
桔梓转过头,老爷爷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准许,桔梓将裤腿卷上一层,踏上了路基。
道砟的间隙还残留着雨后的积水,桔梓小心的踩着钢轨,摇摆着向火车走去。
风还是靠在车头的栏杆上。桔梓自然地伸出手去。
风迟疑了一下,稍一用力,就帮着桔梓爬上了火车。
风不知从哪里掏出两瓶汽水。水珠顺着瓶壁滑下来,想必是小心存放在冷水里的。风把一瓶汽水递给桔梓,目光却一直望向前方。
铁轨笔直着延伸向远方,两旁是金黄的稻田。几个月前,早稻才刚刚种下,满眼都是初春的新绿。桔梓讲着学校,风讲着见闻,不觉一季就这么过去。
“真快呢。”桔梓举起瓶子,汽水还透着一丝清凉。
“是啊。”风楞了一下。
“今天是运送什么呢?”桔梓并没有在意这短暂的停顿。
“山里的特产,送到海边去。然后......”
“海边啊。海边,是铁轨的尽头吗?”
“不是呢……”
“那铁轨的尽头有什么?”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几间不知废弃了没有的破旧仓库,枕木都已腐朽的生锈铁轨……你啊,问过很多次了吧。”
这样的问题,像风的名字一样,问过不止一次。只是不知何时,变成了这样固定的回答。
“哈哈,我不相信。”桔梓冲着风笑了笑,“风去过的地方,可不会是这样的。那里有花吧,很大很大的向日葵,成片成片向着太阳……”
“你这孩子,总说些听不懂的话。”风转过头去,喝了一口汽水。
“呐,你会带我去的吧?我就这么站在前面,去山里,去海边,去铁轨的尽头。”桔梓一边说,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
“那可不行,好几天呢,吃不上好饭,半路饿着了,我可不抬你。落下的功课,可别被笑话了。”
桔梓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玩笑,而这样熟悉的话语却在今天忽然被沉默所取代。
“是……吧?”桔梓的声音愈发微弱了。
“呜——”
不知何时,对向列车从远处驶来,身后的道口传来“叮——叮——叮——”的提示音。
“桔梓,我……不能带你去了。”风又将目光转向前方,“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
“是我自己决定的。这条线路走的太久了,总会觉得厌倦。”
桔梓还想再多问一些,却看见风紧咬着嘴唇。橙红色的列车灯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的眼角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
“哐当,哐当”,列车从正线高速通过,带来熟悉的气息。衬着流动的光影,桔梓的长发飞舞。
飞驰着的仿佛是他们两人了。
像是突然瓦解一样,风叹了一口气。
“我见过无数的尽头了。有的在山脚下被土石掩埋,有的在大海边被巨浪淹没。而这样的尽头,是不该属于你的。”
列车远去,风跳下火车。
桔梓看见那个并不高大的身影走向道岔,有些吃力的扳下操纵杆。
老旧的道岔嘎吱着移动,信号灯由红色变成绿色。
“我该走了。”风钻进驾驶室。
“呜——”
风拉响汽笛,柴油机开始轰鸣。桔梓恍惚着下了火车。
刹车缓解,“哐”,列车随着车钩撞击的声音缓缓启动。
“是你的话,一定能找到的吧。”
桔梓分明听见风抽泣了一声,可风的眼睛却眯成一条缝,反倒看不穿他的表情了。
火车的轮廓从清晰的线,变成模糊的点,最终连柴油机的声音也终于被蝉声所掩盖。
桔梓这时却突然想要奔跑了。她想起小时候,想起曾经,以为只要不断奔跑,就能跑到铁轨的尽头。
所谓梦想,所谓约定。一个破碎,新的升起,然后再坠入深谷。
她跑过金黄的稻田,跑过成排的电线杆,跑过暗红色的铁桥,跑过坍圮的路标。直到白皙的脸上布满了汗珠,浅蓝色的裤脚沾满了泥点,直到夕阳西下,精疲力竭。
“果然是骗人的吧,什么尽头,都是骗人的吧!”望着火车远去的方向,桔梓大声喊着,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
天色开始变暗,漫天的晚霞烧的通红。
桔梓踩着钢轨,摇摆着往回走去。
“桔梓,没事吧,那么晚才回来。”像是一直等待着一样,老爷爷看见桔梓,老远便焦急的问道。
“没事,爷爷,不用担心。”桔梓赶紧抹了几把眼泪。所幸迎着夕阳,看不清红肿的眼眶。
“啊,真是怀念呢!”老人的目光突然转向桔梓的手。
桔梓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汽水瓶子在夕阳下折射出彩色的线条。那是像夏日一样绚烂的颜色。
“我开火车那会啊,也总是喝这样的汽水呢。驾驶室里闷得很,保存汽水可不容易呢。”
桔梓这才想起听人说起过,老人年轻时是火车司机。有所成就时却突然来到这里,做起了看守工作。
“爷爷,你那时候,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呢?”
“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可不记得了呢,哈哈哈哈。”老爷爷一边说着,嘴角却抽动了一下。
桔梓戴上草帽,老人帮桔梓摆正帽檐。风突然吹来,夹杂着炊烟,蝴蝶结的丝带随风舞动。夕阳撒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快回家吧,爸妈该担心了。”
“嗯,爷爷再见!”
推着自行车走在田埂上,收工的农民交谈着骑车经过,放学的学生说笑着打闹走过,道口在身后越来越远。
可是,怎么会忘记呢,这样的事情。桔梓这么想着,老人的话依旧回荡在耳边。
那一天她沿着铁轨,明明没有走到尽头,而铁轨的尽头,却在某一刻清晰明了了。三月的樱花,五月的牡丹,七月的向日葵。是他的话,一定能找到的。
大概是原型地吧,没有稻田,也没有火车了。尽头我倒是去过,真的只是几间不知废弃了没有的仓库而已。感觉在小说里美化了不少(笑)。
这篇小说与其说是一件作品,不如说是内心情感的表达吧。其实还是想特地的写给某个人的。
写小说的时候挺难过,多少也有一些无奈。有些东西总会不自觉的遗忘,每个人都一样。因此无力去指责,也很难评判对错。
但有的决定是自己做的,终究要自己承担。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