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死之交田大勇
段少侠从心理咨询室走出来时,长舒一口气,她与心理咨询师谈了约一个小时,讲述了二十几年来人生经历的每一个转折点,当然每一个点都带着浓重的悲剧色彩。这与她自己预料的悲剧人生有着相似的结局。实话说,少侠不算是个悲观的人,她很正面,也很积极,也讨厌那些情绪波动厉害的人。讽刺的是,她成了她不想成为的那个人,在某些时刻。
人生这样虚无的概念经常给少侠带来很多思考。很小的时候,在夏天的屋顶上,她就望着满天繁星想人为什么要活着,以及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她并不知道这样的想法算不算早熟,也不知道可能其他同龄小朋友正想着哪个糖果好吃,哪件衣服好看。而她不仅想到了生,还想到了关于死的问题。不过,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觉得一定会被斥责荒唐。所以,少侠心里埋藏了很多秘密。有一天,少侠想明白了,她决定把这些秘密都说出来。
那时,放学回家,少侠经常一个人沿着长江岸边一路走回去,有时候也和其他小伙伴一起。少侠对于长江的概念,远远不是后来地理书上那般蜿蜒曲折,延长不息的。在她眼里,就是家门口的一条河,甚至连江都不知是何。夏天的时候,少侠不爱穿鞋,爱打赤脚,光着脚丫子走在沙堆里,特别绵软舒服。江边种着大片的庄稼,最多的是土豆,还有很多野草和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花朵。和小伙伴生火玩过家家时,就去地里顺几个土豆,茄子还有豆子。段少侠永远不知道,这些事情在有一天会戛然而止,然后被拽进另一个荒唐的世界。
说到生和死的问题,段少侠总在坐在江边望着对面的山,数着对面山上的房屋,夜幕降临时,也喜欢在自家院子里看对面山上逐渐亮起来的橙黄色的光。少侠一直好奇对面山上拄着什么人,过着怎样的生活。甚至,少侠在心里有个宏伟的计划,就是有一天要去对面的山里探险并一探究竟,而且做了梦很多关于冒险的故事。如此看来,少侠小时候的确是有着侠客梦的追求。
少侠已经记不清自己在哪一天想到了死,准确来说,她忽然好奇死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如果在今天,她一定去知乎上提问然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一天放学回家路上,她问自己的小伙伴明大勇,你知道人死了是什么感觉吗?明大勇是少侠小时候唯一忠诚的男生朋友,一起上了幼儿园,也一起去了学前班,一起读了小学。大勇并不是一个很有勇气或者很勇敢的男生,相比其他小男孩,他的性格甚至有些弱,不争强好胜,也不勇猛激进。对少侠言听计从。但有一点,大勇绝对不喜欢男生。少侠可以保证。
大勇对于少侠的突然提问,表示很意外,大概是他从来没想过诸如此此类深刻的哲学问题。少侠和大勇背着书包探讨着死的问题,经过一片番薯地时,少侠蹲下来,抓了一把土,土的不远处还留着浇粪的痕迹,隐约还能闻到一些残留的气味。吃土会不会死,这是段少侠关于“死””的初体验尝试。为了寻求真理,找到答案,少侠蛊惑大勇和她一起“死”一回。为了“死”地彻底,少侠在每把土中加了几粒沙子,以示认真的态度。少侠和大勇俩人紧闭双眼,塞了一把土在嘴里,等到艰难地咽下沃土时,还没有死的任何迹象,少侠的脸上突然绽放了笑容,颇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成就感。她歪着头,不解地问大勇,怎么沙子嚼不碎。大勇更是不知,俩人最后把沙子吐回了粪堆里,物归原主。
对于死这件事,少侠明确地知道吃沙子是不会死的。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又更近了一步。她为此感到有些沾沾自喜,在那个7岁的人生启蒙阶段。另外,关于真正的死,少侠知道人死了要办酒席,会送花圈,还有很多人哭丧。很多时候,少侠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哭地如此惊天动地。
在小时候仅有的记忆里,外婆的葬礼大概是第一天,这还是回想了很久才起来。那是个阴雨蒙蒙的天,上天也为这样的悲剧事件感到惋惜,似乎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大家的悲伤都会被蒸发晒干。其他的细节少侠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所有的大人都在哭,锣鼓声很大,鞭炮声不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的表情。如往常,没人管少侠,她尾随在送葬队伍的最末端,和大人们一路上山,送外婆入土。当棺材落地时,一切又都结束了。大人们在坟前又哭了一阵,然后村庄就又安静了。原来死就是回归土里。
少侠从来不害怕鬼,不相信邪乎神灵,也不害怕靠近土坟。她怀着敬畏之心,相信那是命注定的。每次经过,都抬头挺胸,双眼直视前方。
不过,后来村里一堆双胞胎不幸从公路崖边坠亡的事,让少侠记忆深刻。她没有目睹坠亡的的场面,但后来经过事发地点时,少侠心里是有些害怕的,那种对于死的毛骨悚然,是少侠第一次体验到。事故起因也只是因为贪玩,兄弟两人站在公路的栅栏上,地下就是约500米的深渊,少侠不记得具体的高度,但那个高度对于当时年幼的少侠来说,就是万丈深渊,她不敢想象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会是怎样的下场,甚至,我连着几次做梦梦到相似的场景,醒来不禁感到后怕,于是她再也不敢尝试去死了,不想死地那么难看。
去参加丧礼吃饭时,尽管桌边的人脸上并没有那么夸张的凝重的表情,但是,少侠能感受到每个人表达的惋惜,这种惋惜并不虚假还是真切。这与外婆葬礼上大人们传递的情绪完全不同。现在少侠突然想到,在生命的一开始时,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要去创造一个新的生活,周围的一切都推动着自己的成长和成熟,若意外中断,人们悲痛的出发点是因为还没来得及发生的未来几十年的精彩。至于生老病死,人们的可能也就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少侠有着荒诞的想法,她想早点死,记得她的人会永远都记得她,不记得的人会在葬礼后的第二天就忘记。少侠在她爹面前提过一次关于死的话题,结果被斥大不孝,她看到了刘小姐脸上非常不解的表情,于是少侠从此闭口不提。但这并不意味着少侠停止了关于生和死的思考。
那个和少侠一起体验“死”的大勇,算是少侠此生中仅有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性朋友,也是最后一个。少侠搬家后,再也没有和男生交过朋友。大勇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唯一。她很感激生命里有过一段男女纯洁的友谊。因为少侠后来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场极大的谎言。
大勇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他爹是木匠,靠手艺吃饭,大勇她娘是典型的农村妇女,一生没干过活,就在家里全职照顾明大勇,洗衣做饭织毛衣。少侠一直觉得大勇他娘有些傻,准确来说,脑子在某些方面并不是正常人,但是心地善良。少侠并没有把这个“新发现”告诉过大勇,毕竟她还是知道分寸的,说人是非总是不道德的。大勇个子不高,小学时,和少侠一般高,有些婴儿肥,一张并不成熟的脸,和少侠一样,不显年纪。
少侠在出国前回了老家一趟,去重庆时,难得地约见了大勇。这是时隔14年,少侠搬家后第一次见到大勇,尽管先前回过老家,但是都错过了见面的机会。见面之前,少侠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其中更多的是源于长时间的不联系导致的生疏和距离感。这种尴尬是少侠不愿意面对的,或者说是长大后的少侠不会处理的。
见到大勇时,两个人都客气地笑了,容貌上大勇没有并没有变化太多,仔细看,还有小时候的影子,只不过少侠变了,那时的她是短发,背着双肩包,不说话时脸部呆滞,没有表情,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状态。她们互相问了这些年的经历,少侠照着正常的路子考上重点高中,去了还不错的大学,然后准备出国。大勇大约是初中毕业后,去了职高,然后外出打工,还调侃什么活都做过。少侠点头应和,称挺好的经历。大勇说羡慕你们这些会读书的人,以后工作也轻松。少侠有一秒的不知所措,然后自嘲说,可能吧。少侠也怀疑过读书这件事对于她的意义,但总的来说,她还是不排斥的。
后来离别时,少侠提出要拥抱一下,大勇答应了,俩人都礼貌地拍了拍对方的背。少侠觉得这样就够了,因为彼此的记忆都活在美好的童年,不需要牵扯太多的现在。少侠总是自作多情地想,当年大勇肯定喜欢过她,不然不会对她一直那么好。据说,大勇当时为了找到少侠的QQ号,尝试了一百多个号,最后终于找到。少侠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因为得知是大勇的那一刻,也是万分惊讶。
只要心里有一个人,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寻找关于对方的消息,查看对方曾经说的一切,做过的一切,试图了解所有。但是在合适的时机错过的就用用错过了。少侠没有问过大勇当初是否喜欢过她,大勇也没有对少侠进行过暗示,一切的初衷都是友谊天长地久。后来少侠看电影才知道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少侠想那些永远不会联系的人,肯定是深刻喜欢过的人,那些依旧躺在名单里的对象,一定是感情不够浓。少侠一定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证明所有的过去,老死不相往来。
现在的少侠时常会想起在江边看水,看船,看山的时光。毕竟现在的她再也没有机会看那样的水,那样的船,那样的山。身边也没有一群嬉笑打闹的伙伴,更没有像大勇那样愿意陪着她冒险尝试一切的男生。估计少侠对于男生所有的美好回忆就仅止于那时吧。
后来的少侠看到的都是男生的三心二意和男人的罪恶臭脸。她不相信这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是如此,但她只相信眼里所见之人。
或许,走出心理咨询室的少侠已经找到了自己心生怨恨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