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一间没有多少人记得的小屋。它夹在我家后院的一个犄角旮旯里。
左边贴着两家共用的一堵墙,墙上蔓草丛生,墙体发黑,透着一股潮湿腐烂的味道,掀开附着在上面的苔藓更是腐味刺鼻。小屋的后背紧贴着一座倾斜的陡坡,坡上长满了我叫不出名字的野草,风一吹那些带着剑齿的叶片就一齐翻滚着,整个山坡瞬间泛起银白色的光。每当祖母赶着黑山羊从斜坡上经过,这些长在路边的野草总会被啃得精光。
而翻过斜坡后,自然又进入了另外一番开阔的境地。沟壑阡陌,井然有致,放眼望去,蔬菜瓜果长满了整片菜园。附近三户人家的菜地基本都分布在这儿。只是我有点想不通,这么陡的路,他们到底是怎么把施肥的工具和肥料一趟趟运上来的?可能这和农家人吃苦耐劳的品性有关,他们一向习惯了去适应环境,克服自然界的重重阻碍,艰难地生存下来。所以,但凡遇到这种苦力活时他们也总是紧咬牙关,抡起袖子就开工了。就像金字塔的建造者和长城上背石板的苦工一样,为了完成播种耕种的天赋使命,这些平凡得不为人知的农人们也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创造着一次又一次的奇迹。
菜园旁有一座用黄泥堆砌的二十多平米的杂屋。室内摞满了祖父母常年上山砍下的柴火,地上散乱着厚厚一层的枯叶,踩在上面总是“咔吱咔吱”作响。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还是枯叶下隐藏的一扇带有铁环的木门。那是我童年时代最记忆犹新的事物,因为它隐藏着一种寻宝电影的神秘感。我曾在枯叶下摸索了很久才找到门把手的位置,却终因没有梯子或能将我悬挂半空的绳索,而不敢贸然将地窖打开。加上地窖内暗无天日,保不准会有山鼠或野蛇匍匐其中,我便只好把头探向地窖口,猜想这地下世界的奇妙了。但我的确从地窖外看到过祖母将保存了一整个冬天的番薯和土豆从窖里搬出来,除了有些变成发芽的种子外,大部分的粮食竟然都是毫无残损的。
后来,随着地窖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那间堆放柴火的杂屋也就失去了它的特殊功能。在某个心灰意冷的清晨,它被重重地锁起来,从此变得荒废。西面靠山壁的墙角或许在一个暴风雨交加的夜晚倾然坍塌了,于是阳光便从此处照射进来。洞口日渐增大,土墙上的野草也越来越多,最后竟变成了一块荒野之地。就像那间夹在犄角旮旯里的小屋一样,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它的存在,人们每次看到它时,也只会默默感叹,原来它也曾派上过用场。
而我趴在夏日的竹板床上,一边吹着山里的穿堂风、一边目视后院的花花草草时,也会无意间注视到那被遗忘的小屋。它是那么沉默寡言地杵在那儿,任青藤爬满头顶、甚至包裹了它的整面墙壁。清晨的阳光从邻居家的后院照射过来,它蜷缩在隔墙和山坡之间,宛如一位倚墙而坐的老人,披着阳光编织的“金毯”,在若隐若现的光晕中暗自睡去。
我的曾祖父就是这样一位喜欢倚墙入睡的人。他像一个从热带地域迁移的南方来客,极怕冷似地,常年裹着一件厚重的蓝布棉大衣,歪歪斜斜地戴着一顶老旧的帽子,在极缓慢的步调中渐渐向那堵红砖墙挪去。曾祖父是在他人生即将终结的最后两年,来到了祖父母家。那时祖父亲手搭建的楼房刚装修不久,80年代末特有的沙砾装饰风格如旋风般席卷了整个村落。远远望上去和瓷砖、油漆无异的彩色沙砾,走近看时却有种种凹凸不平的参差感,但相比瓷砖的不耐脏和油漆的易脱落,这些沙砾显然能在历史的长河中将自身的光鲜亮丽维持得更久。我依稀记得祖父搭建这栋楼房的不易,那些画在旧屋墙壁上的设计图纸总是在不轻易间被人谈起,而后像传家宝般走进每一位过客的视野里。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