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桌前厚厚的日历合上收进抽屉,再顺道拿出新一份开始慢慢拆掉包装。翻开新页的瞬间,油墨香随着动作四下分散。我拍拍封面,算是跟新朋友打了招呼。
十一月就这样默默的启程了。
习惯性的披上大衣去买饭时,看见环卫大妈点燃被耸的高高堆起的枯叶。大而金黄的叶子踩着火焰尖咔哧起舞,像是欢呼又像是告别。
整个场面盛大又不舍。
时间真的过得好快。我把视线从不再丰腴翠绿的枫树上收回,对着旁边的友人感慨。
上一次这么认真的观察周围的一草一木的时候,还是在刚刚换上轻薄汗衫,祈盼盛夏降临的五月份。
还没来得及思考究竟是什么时候不用大人提醒哆哆嗦嗦添上的秋裤,就后知后觉这2018年竟也默默走过大半程到了该挥挥手预备说再见的时辰。
时间总是这样猝不及防的荡气回肠。
昨天刚结束了自己揪心已久的考试。小有准备却依旧匆匆忙忙。其实说到底匆忙也不过是我们都在畏惧一个节点的到来而顺口找的借口吧,不然踌躇满志却空手而归什么的,太像是对一个人无能的最大讽刺。
考点选在了本地的一个示范性高中。打车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它邻在颇为古老的居民区。不太澄澈的清水河慢吞吞将两地隔开,河面上白色的石桥被岁月磨得圆润而温柔,像是许仙遇见白娘子的那座断桥。
耐心为我们指路的老婆婆摆摆手,转过身拄起拐杖颤巍巍沿着路灯漫下的光线走回小区,庭院深深处的岁月静好。
没来由的让人心生安稳。
吃过饭去熟悉考场,恰好撞到了学生下课放学的钟点。锈迹斑驳的铁门吱呀呀被推开,涌出大片饱和青春的校服。
硬着头皮逆行于人流中时,听的到身边陌生校服上胶原蛋白飞溅到脸上的声音。它们在我略显老态的脸上四下流窜,触碰到眼底的细纹时猛然一顿,然后静悄悄回到主人身上,安安分分与我擦肩而过。
比喻的再书面一点,就像是黑暗里偶遇的某个执灯人。光与皮肉相遇,绽出瘦而苍老的影像,而后随命运继续前行,留下短短的心房颤动,算是世间留下的后效。
撇撇嘴甩掉矫情造作的轮回感,我冲友人挤眉弄眼:青春的是她们,睿智的是我们,时光依旧公平。没什么值得感慨的。
就哈哈一笑权当再认青春前任。
考完最后一科后终于长吁一口浊气,背起书包走到楼下才想起自己居然将手表遗落在了考场。手机上的时间一闪一闪,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
来不及多做反应,转过身直接开始一层一层的全力爬楼。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时重时轻,我听着自己逐渐开始变粗的呼吸,祈祷好运降临,让万年运动白痴在五分钟的时限里抢在考试结束铃前奔回考场。
绕过长无边际走廊,挤过稀稀落落提前交卷的考生,终于到达目的地时,恍如隔世般,觉得自己刚刚跑过了时光。
大大小小的,看不清面孔的模糊人类被甩在身后,耳边是深秋的沉重风声席卷了落叶的沙沙伴奏。
我鼻子一酸,有一丝试图大哭出声的冲动。
如果遗憾也能用大步奔跑的方式追回就好了。那我一定不会再畏惧用力奔跑。
拿回遗落的手表,对着笑眯眯守在门边的老师,几乎是无数次的千恩万谢。
自己似乎一直都足够幸运,总能遇到温柔的丝丝入扣却分毫不乱的人们。
是我幸之大至。
沿着来路折返,准备下楼的瞬间临时起意,回头望了一眼长长的走廊。
下午的阳光折射出温暖的色调,朦朦胧胧的在人的视网膜上留下似真似幻的景物。被光线闪的恍惚的瞬间,对面时空扭转,重现出自己十五六岁时熟悉的场景。于是今天变成了一个平淡又安然的周二值周日。
远处忙碌着打闹的同班同学,地板上深一脚浅一脚踩出来的水印,和抱着大摞作业依旧风华不减的隔壁班花。
一切都美好的太不像话。
我对着空气笑开,方才忍下去的眼泪汹涌而返。
故地重游总将人逼迫成原来的样子。
那些回不去的尚好旧时光终究离我越来越远。在心里悄悄挥手告别,我踏着台阶而下,完成一场现世与前生的会晤。
谁改的来着,但凡最登对,总是未得到。
记得之前跟朋友讨论过这个问题。
刚开始我们一致认为,如果你开始频频回忆过去,那就说明你的现在过得一点都不好。
后来再长大点的时候重新想想,好像并不是这样。
怀念而失去的感受,不过是视角从未转变留下的后遗症。我们忽略了少年时的难过和纠缠,拿当初的青涩悠闲当作讽刺现在懦弱的说辞,像是被生活拉住了动作的牵引符。
其实哪有什么比较级。
感受的重心被生活中的鸡飞狗跳支配时,会不自觉的回忆起先前就低频闪过的美好。 只是我们太喜欢障目带来的安全感,自欺欺人用复杂的情绪感去缓解无法排释的不满。
就以此作为自己幸福过又复不幸的怅然。
可明明就已经是记不太清了的东西。
林庚在《说「易水歌」》里写:大约悲壮之辞往往易于感情用事,而人在感情之下便难于辨别真伪,于是字里行间不但欺骗了别人,而且欺骗了自己。许多一时兴高采烈的作品,事后自己读起来也觉得索然无味,正是那表现欺骗了自己的缘故 。
我们习惯性的为悲剧指定责任者,却忘了自己强加过的那些人性的审判欲。
是我见过最好的豁达,深情而不纠缠。
来路坦荡,去路光明。中间弯弯绕,随意不刻意。
没什么动人的告白辞送给流失的每一分钟,便只能全意不辜负。
希望再见,我们别负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