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小说之所以被世人所喜欢,是因为她其实写的是一个又一个平凡人的生活与爱情故事,里面渗透着日常生活的琐碎和对精致生活的追求,贯穿有一个又一个平凡人的生活轨迹与无奈苍凉的命运,平凡人的“传奇”里,更深透着她对世事人心的洞察。
她就像一个看透世俗的老者,总是以事不关己的第三者口吻,冷眼旁观世人,用苍凉却带有一丝诙谐的语调,向读者讲述一个又一个他人的故事。
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笔触不是着重描述倾城之下,危难时刻,人们如何地大爱无边,相扶相助的感人故事,而是把笔墨的重点放在平凡人的内心算计与各自的目的所需上。只是因为香港的陷落,才无意中成全了白流苏,成全了这段带有太多算计和功利的“爱情”。
01
白流苏出场时的生活际遇
二十八岁的白流苏已经离婚七八年,离掉的前夫,又得肺炎死去。
二十八岁的白流苏身材娇小可人,纤细的腰和孩子似的萌芽的乳,脸像半透明的轻青的玉,脸窄下颌尖,可是眉心很宽,有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
这样娇滴可人的妙人儿,却依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七八年前以最好的年华嫁给的人,却不懂得珍惜和疼爱她,做了许多对不起她的事儿,钱也败了不少。
于是她只有离了婚,带了离婚财产回到娘家白公馆。
可是,哪知娘家人把她的钱又拿来做金子,做股票,把她的钱花光。
七八年后偶然的一天,徐太太晚上来白公馆带来她前夫得肺炎去世的消息。
一时间,白公馆里炸开了锅,她三哥三嫂、四个四嫂,就连流苏母亲,白老太太,都盘算着让她回去奔丧,再过继一个侄儿,领个孩子过活,替前夫看守祠堂,吃喝都在前夫家。
流苏知道白公馆也渐渐容不下她,她变得六亲无靠。
徐太太的到来,给她张罗着找人,她知道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她的生活际遇,决定了她之后的“爱情”,不可能那么纯粹。
其实,生活中的平凡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不易,各人都有自己的算计和打算,“人人都关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
02
白公馆娘家人的算计和打算
七八年前,白流苏带着离婚财产回来时,白公馆娘家所有人都是热情欢迎的。因为,他们需要她的钱。
可是她三哥做金子,做股票赔了,四哥又不争气,狂嫖滥赌,玩出一身病,还挪用了公账上的钱。
于是,他们想抓住流苏前夫去世的机会,让她回去戴孝主丧,重回前夫家。
三爷道:“你这会子堂堂正正地回去替他戴孝主丧,谁敢笑你?你虽然没生下一男半女,他的侄子多着呢?随你挑一个,过继过来。家私虽然不剩什么了,他家是个大族,就是拨你看守祠堂,也饿不死你母子。”
连流苏的母亲白老太太都给她做着这样的打算:“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跟着我,总不是长久之计。倒是回去是正经。领个孩子过活,熬个十几年,总有你出头之日。”
他们对徐太太给流苏主张找人只当着笑话,可是对宝络却忙得鸦飞雀乱、人仰马翻。白老太太将全家的金珠细软,尽情地搜刮出来,能够放在宝络身上的都放在宝络身上。又是用蕾丝衣料缝制旗袍,又是珍珠耳坠子,又是翠玉手镯,又是绿宝戒指,把宝络打扮得花团锦簇,无非只有一个算计和目的,就是攀上范柳原这个“高富帅”。
世人凡俗而现实,每一个行为背后,都有着它的算计和打算。
03
白流苏初识范柳原时心里的盘算
白流苏陪着宝络相亲时,初识范柳原,表现得比宝络还积极热情。
她陪着范柳原跳舞,不是一次,不是两次,而是一共跳了三次。很显然,流苏不是完全无意的。
这让她三嫂气急败,也让四奶奶骂她:“猪油蒙了心!你若以为你破坏了你妹子的事,你就有指望了,我叫你早早地歇了这个念头!人家连多少小姐都看不上眼呢,他会要你这败柳残花?”
“今天的事,她不是有意的,但是无论如何,她给了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以为她这一辈子已经晚了么?早哩!她微笑着。”
白流苏故意对范柳原积极和热情,主要是想做给娘家人看,想出一出心中的恶气。
她也知道范柳原对她说的话当不得真,她看得出他是对女人说惯了谎的。“她不能不当心——她是个六亲无靠的人。她只有她自己了。”
当徐太太邀请流苏去香港时,她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姓姜的那件事是无望了。以后即使有人替她做媒,也不过是和那姓姜的不相上下,也许还不如他。”所以她决定用她的前途来下注。如果她输了,她声名扫地,没有资格做五个孩子的后母。如果赌赢了,她可以得到众人虎视眈眈的目的物范柳原,出净她胸中的那一口恶气。
所以她决定到香港去再见范柳原,不过是想赌一把,想得到娘家人的目标人物,想出净她胸中的那一口恶气。
04
白流苏与范柳原再次见面时两人各自的盘算与算计
范柳原在香港再见流苏时,先是带她和徐太太徐先生到香港饭店里,为他们接风。后来又把她安顿到浅水湾旅馆。
第二天又带流苏到中心区,大中华吃饭。
之后每天就伴着她到处跑,什么都玩到了,电影,广东戏,赌场,格罗士大饭店,思豪酒店,青鸟咖啡馆,印度绸缎庄,九龙的四川菜……晚上,他们也常常出去散步,直到深夜。
但是,范柳原连流苏的手都难得碰一碰。“然而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他维持着他的君子风度。”
可是,从海滩上的那一次开始,他们相互噼噼啪啪地打蚊子,流苏突然被得罪了,站起身来往旅馆里走,柳原并没有追上去,而是和萨黑荑妮厮混在一起。
柳原下定决心把流苏冷一冷,故意让她吃醋,好用激将法,让流苏主动投入他的怀抱。
流苏能看得出来,柳原的算计和目的是要她,而不是娶她。
在一天深夜的通话中,范柳原更是挑明了告诉她:“我犯不着花了钱娶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人来管束我。那太不公平了。”柳原有意地当着人做出亲狎的神气,好使流苏没有办法证明他们没有发生关系,这样流苏势成骑虎,回不得上海娘家,而她孤身一人在上海,又没有亲人可以依仗,也没有盘缠,除了做他的情妇之外,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可是,流苏也有自己的算计和打算,她知道自己如果迁就了柳原,不但之前的努力会前功尽弃,之后也会万劫不复,无法抬头做人。所以,她偏不成全他,不迁就他,只要他还没有得到她,或许他有一天还会带了较优的议和条件回到她这里来。
于是,流苏打定了主意回上海。
05
白流苏与范柳原第三次见面时成全了各自所需流苏
为了能和范柳原结婚,回到上海白公馆后,坚持忍耐了一些时日。
熬了一个秋天,到了十一月底,范柳原果然从香港拍来电报,“乞来港。船票已由通济隆办妥。”
流苏本不想去,她不想自贬身价。可是无奈,连她的母亲白老太太,都长叹一声,“既然是叫你去,你就去罢!”“她就这样下贱么?她眼里掉下泪来。”
流苏在于范柳原的算计和较量中,失败了,她只能按照他的安排,再次去香港,这其中的原委,不是因为纯粹被柳原的魅力而征服,而是夹杂了更痛苦的家庭成分,大家,连她母亲,都希望她离开。
于是,范柳原想要她的目的也顺理成章地达成。
范柳原就告诉流苏他一个礼拜之后就要到英国去了。流苏要求他带她一起去,他回说那是不可能的。
范柳原提议流苏在香港租下一幢房子住下,等他一年半载,他也就回来了。她如果愿意回上海住,也可以,听她的便。
流苏想与范柳原结婚的愿望虽然没有实现,但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经济上的安全。在这一点上,毫无疑问,她达成了,而且完全可以放心。
06
香港的沦陷让精于算计的两人生死相依
本来,如果按照平常的思路走下去,白流苏有可能做范柳原一辈子的情人,也有可能被他厌倦后抛弃,都不是她最好的归宿。
可是,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八日,炮声在香港的上空响起,柳原的船恰好没有开出去。于是,他弄到一部卡车来接流苏去浅水湾。
前两日浅水湾还算平静,后来局势发生变化,炮弹也打到这边来。流苏和柳原只得在炮弹中逃窜。后来逃无可逃,只得在一间坍了一面墙的敞厅里听天由命。“在这一刹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
到了劫后余生的家,流苏和柳原只得想尽办法弄来米和水,煮饭吃饭。他们每天回顾忙着做饭吃喝和打扫房间。
此时,在战乱中,他们的命运休戚与共,只要能扶持着一起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与恩赐。
“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都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谅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的”。
“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
这和这次疫情中的我们,多么像,多么像!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都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她只是笑盈盈地站起身来,将蚊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
白流苏和范柳原的故事,多像我们自己和身边人的故事,平日里要为生活奔波,要算计和计划着种种事情,也想要有爱情,可是不可能纯粹。因为各人总是需求不同,而需求又总是大于爱情。能为爱情而牺牲自己所需的纯粹爱情,只存在于想象和浪漫的爱情剧之中。
即使在现实中存在,也是如昙花一现般短暂,不可能长久和持续,因为牺牲人的需求实际上是违背人的天性的。
但在大难来临时,譬如香港的沦陷,譬如这次的新冠疫情,终究把各自的命运捆绑在一起,让我们命运与共,生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