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
艳阳高照的晌午,总是翻涌着一阵又一阵的倦意,而你霸占着院子中间的躺椅。
一本书挂在你脸上,帮你清秀泛红的皮肤挡住了毒日,你轻微的起了一阵鼾声,和知了的鸣唱组成了这夏日午后的协奏曲。
你睡了很久,睡到了日头沉入西边,泛起红色,“啪嗒”,书掉到地上,你睁开了慵懒的双眼,直直的看着我。
当然你看不到我,你看到的是从我身体里面穿过去的一架马车,你是在惊讶,这年头还有人用马拉车!
你总算坐起了身子,背影看上去风姿摇曳,泛起了香味,没法想象这样柔弱的你后来居然翻过了雪山找到了我。
你站了起来,脚跟轻轻的墩了墩地,伸个懒腰,把哈欠打出去。门口有一伙男孩儿看你,你甩甩头发,踮着脚尖,迈起轻盈的步子,走进屋去。
这一年你16岁,正准备去国外留学。
其实如果你不去国外,你就能提早十年在市一中碰到我,而你会拒绝我的追求,然后再去国外。
那样的话,就不好玩了。
你十年后从国外回来,头发染成金黄,发根处冲出一小段黑红,眼睫毛刷得透亮,眉毛描过或者植过,一张脸白得不像自己的,像外国人的。
当然,你还不知道再过两年,外国人的原子弹会落到你脚下这片土地,而你父亲的商业城会化为乌有,毛都不剩一根。除了来找我,你也没有了别的办法。
因为,你就剩自己一个人了。
你26岁碰到我的时候,你还自以为操着一口半洋半中的话就高人一等,你嘴里经常蹦出来的什么“solution、conversion、destination”等等词汇,我们这些土老冒都听不懂。
你洋洋得意,昂起高贵的脖颈,笑得像朵花。
你整天和我们瞎混,你父亲决定见一见你的狐朋狗友,也就是我们,让你把我们喊到你家去吃饭。
就是你十年前盖着书晒太阳的那个院子!
你带着一辆很长的车来接我们,除了司机,车后面跟酒吧一样,你坐在吧台里面,问我们喝什么酒?
通常你不需要我们的回答,你只是需要人听你说话,你总是会拿出那瓶香草威士忌来,给每个人都倒上一杯。
好像永远喝不完。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你模模糊糊,不懂这首诗的含义,更加不懂我们为什么要念这么ancient的东西。你父亲却懂,老泪纵横,拍着我的肩膀和我说了一下午。
你不了解你父亲,他从古老的非洲赚了第一桶金,又大着胆子去南美做原材料生意,九死一生,这才有了你们家现在这个商业城。
你不了解他,就如同我不了解你一样。
你是新时代的人物,是中西结合的swelldom,是弄潮儿是未来的方向。你在那个年代就是一切,是百花争艳的艳,是众星捧月的月,你无论在哪里,你都是那儿的焦点,就连花草、树木、桌椅板凳都会向你低头。
你是仙女下凡,是众神女王,是个性十足的阿芙洛狄忒――维纳斯。
你从不正眼看我,就跟你从不去了解你父亲一样,可你一到了没钱用,你就会打你父亲的电话。
一到了家人死绝了,你就会想起我。
因为你突然记起,你父亲从来没有跟别的任何人说过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
(二)你来找我
原子弹掉下来的时候,你不在北京,你被你的父亲强行送到了南边的分公司,跟着你老舅学习管理。
你如果愿意搭理我,跟你老舅学习管理的就是我了。
你和你老舅一起接到了原子弹的消息,你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很久,没却有注意到你老舅那拼了命也掩饰不住的喜悦。
你看到他脸上不停的抽动,你以为是伤心导致的。你不知道,伤心只会导致眼皮抽动,而不是脸皮。
你老舅不让你离开公司,借口是不安全,你相信了,但却越来越焦躁不安。
你老舅管你管得很严,除了公司和家,别的地方都不让你去,自从你妈在你十岁走了后,没有人敢再这样管你。
你后来跟我说:“见舅如见娘,这句话真是没错。”
讲这话的那年你36了,却还是这么天真。
你总想从你老舅身边逃走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你总算想到了我,想到你父亲对我的评价:这是一个在火星上都可以活下去的人!
但你找不到我,你的关系随着原子弹消失得一干二净,除了你老舅!
你便去求了你老舅,把我吹上了天,你老舅耐心听完后的一句话,瞬间把你打回地狱。
“侄女,要点脸吧,不带这么倒贴的,你不要脸你死去的老子还要呢!”
你脸色煞白,仿佛听到了什么恶毒的诅咒。你老舅哈哈大笑,全然没有把你当做一回事。
你憋着不让眼泪落下来,你总算有了孤立无援的感觉,那种本来你这辈子都不会有的感觉。
你这才明白,没有了父亲的你什么都不是。
你这样又熬了两三年,熬到了我的名声传遍全国,你这才实现你两三年之前的愿望:来找我。
你在南方,我在西北,你没有任何资源,却学会了靠着双脚走路,你一步一个脚印,不分寒暑走了一年多,终于走到了我的面前。
你说你老舅没本事,把公司做垮了,你说你恨他,你说你这一路多么不容易,你说了一大堆,你最后总算沉沉睡去。
(三)我这里其实是一个坟墓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从原子弹炸下来的那一刻起,这世界上就没有了安全的地方
你当然不信,你拼了命把我变成了你的护身符、保命锁。
你缩成一团,回到了你自以为安全的心灵角落。
你舅舅说得没错。
你以为我是好人,是一个能在这乱世中存活下去的强人,是一个爱你的能人。
那你好的时候为什么不跟我?
你从灯红酒绿的璀璨霓虹中穿过,一点印记也没有留下,等到灯红酒绿把你遗忘的时候,你却想起了在当初那个环境下毫无话语权的挣扎的我。
就因为我在在西北这边讨了一块地盘。
你心里还在不断的琢磨着你那一套落魄贵族的算盘,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你的皮囊。
那你干嘛不留在南方跟着你舅舅混呢!
你那可怜的自尊让你意识到了当奴才的痛苦,而你的本能又让你改换门庭依附了我。
起码我这里人要少一些!
你让我收留了你,无非就是多张嘴吃饭,可你干嘛又要去跟你老舅联络。
你高估了你的价值,你以为你的这些苦难已经足够把你养成乱世的女英豪,可你不知道,你从头到尾都是一条四脚蛇。
四脚蛇没脸没皮,是爬不起来的。
你以为你学了些所谓的人性权谋你就可以一手遮天,所以你一个跟头栽下来的时候你自己都没有料到。
你料对了所有事情,单单料错了我!
你进地牢时脸上的惊恐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当时欲辩无言,只是在断断续续的念叨:“不是,不是,不是我。”
嗬,难道是我!
你老舅用南方的地去换欧洲的原子弹和当狗的机会就算了,你还要跟着他一起去!
你跟着他一起去也就算了,你还妄图搭上我这块地方。
你以为我生气了,没有的事,我这块地方一文不值,除了大没有一点用处。它就是一块苟延残喘的坟墓。
你连坟墓也要卖给你的主子,你忘了本了。
联合会要从你嘴巴里面撬出更多的东西,你求我让他们不要再折磨你了。你梨花带雨,嘴角肿大,鼻头歪裂,怎么也不太像一个swelldom。
折磨才能活着,不折磨就会处死,你选择哪一个?
你听完这个问题开始浑身发抖,你本来以为一年多路上的辛苦已经足够难受,却不曾想连苦难这个词的边都没有挨到。
你缩回角落啜泣,这些天已经瘦到连肋排也一根根的清晰可见,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
你重见天日因为是欧洲的AI打进来了,你应该感谢他们,西北这一带已经800多年没有外人打进来过了。
但是你却又选择跟我走了。你就是这样,总选错路。
你老舅在南方都当上豪强了,还自称是个什么王。你却跟着我东走西奔,活得没有人样。
你一路跟着我,好像我的小跟班,你落下了高贵的脑袋,低着头埋得比谁都深。你应该理解了那些你看不上的摆着摊儿的路边小贩;你应该也知道了,人生的路并不是那么好走。
谁不是在死扛着呀!
(四)这回连我也扛不下去了
你总是在找救世主,这是你骨子里面的东西。你把我当成了挡箭牌,你让我扮演着你的挡箭牌,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逃亡的路上事情不少,很多都是生死攸关,你却简简单单的往我背后一躲,万事皆休,对你而言。
你知道我是你的铠甲,我不倒你就不会有事,你也知道我的故人也只剩下了你。
这回你占了上风,你便要一鼓作气让我油尽灯枯。
你让我替你挡了子弹,你让我替你遮雨挡霜,你用尽了我的一切,终于,也取走了我的生命。
你明明知道那是个雷区,你还让我去试探,爆炸的时候,你看着我血肉模糊,头也没有回就跑掉了。
人死之前思想还能停留七秒,我以为我灵魂穿越看到了过去的你,直到视网膜上落下了你的背影。
以后谁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