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有很多盛世,姑且不说主宰世界历史的东方和西方,倘若人类历史上也有南方与北方的话,想来那些海岛生番,或者冰原土著,也必不乏风调雨顺物质丰富惹人怀念的时代。所以,当您听到有人讴歌盛世,请一笑了之,因为作为人类,您应该有见怪不怪的基本矜持。
人类真正应该追求的,是精神上的盛世。倒不是说,只有生活在圣贤迭出和大师遍地的东周和民国时代,才是最大的幸福。而公羊学所谓的“张三世”,其最高程度的“太平世”,一直都是一个见仁见智的概念。前如孔子,将其亲见之鲁国近世定为“所见世”即“太平世”,乃作成寄托其政治理想的《春秋》;后如康有为,则将憧憬中之“君主共和”定为“太平世”,乃完成其阐述其政治理想的《大同书》。“太平”、“大同”及其他别的概念,虽代表着精神文明的最高境界,却只是一种理想。
实际上我们所处的时代,是远比《货殖》所载更疯狂的“群氓时代”。“氓”的本意是外来之民,即《孟子》所云“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如吉卜赛人便是典型的“氓”,后据其社会形态,“氓”又引申为“无业游民”。一个社会如果充斥着无业游民,则将混乱不堪;而社会中的每个人如果都如无业游民那般游手好闲,则将信仰死亡、精神崩溃、丧心病狂。“群氓”这个词,是很贴切的。
赫连勃勃大王是网络写史界的一流高手,他本来就是生活优裕的中产阶级,近年因为写书又身家暴涨。近年来网络写史者层出不穷,大多不过是用时下流行语排演史事,成名竖子越多,则风气越坏。最可耻者,则是用下三滥手段谋取名利,仅仅由于其文字迎合了大多数人的知识水平,其行为动机便受到了忽略宽宥。使孔子复生,一定会说“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所幸虽无孔子,尚有梅先生这样的清者。他用历史家的敏感感觉当代,用文学家的语言放言思想,以薄薄一本书的篇幅,介绍了群氓时代的诸多面貌,概括了群氓的诸多特征。其内容与风格与他的写史系列大相径庭,但其内在精神是一以贯之的。
古今第一文章是《庄子》,而《庄子》(特指庄子自著之“内七篇”)的第一风格是寓言,所谓“寓言十九”。梅先生未必借鉴了《庄子》,然其行文方式与《庄子》不谋而合,也充斥了大量亦真亦幻的寓言。当然,看得出来,《群氓时代》中所叙之事,大多为作者亲历,但是将这些事实素材置于深沉思想的背景下,则与寓言无异。如书中之“大脸明月”,显然便是“当年明月”,这与庄子寓言中的惠施是同样手法。由于有人物事件的存在,寓言便成为思想的利器,书中不仅敏锐指出群氓时代的特点,反复表达对群氓时代的疑问,而且带有明显的思想评判。因此,这是一部具有思想深度和力度的上乘之作。
我读此书时,常取书中的事例,与古希腊的精神盛世作一对比,以参悟改进之道。我自己设问:人类社会的发展,难道不是为了让大家享受物质的丰富?我自己的答案是:这好比吃肉,古希腊人也吃肉,但决不会有“背朝天的都可以吃”这样的观念,磨牙吮血,杀生如麻!《荒岛逃生》有一个镜头,汤姆汉克斯从荒岛归来后的欢迎宴会上,以动物类食品为主的食物极大丰富,极少数被享用,而大多数被浪费,这与他在荒岛上的境遇形成强烈反差。实际上,习惯完全是观念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