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收银员递来热美式时,指尖在塑料杯壁停留了半秒。这个温度像极了婴儿的额头,我想起儿子退烧那晚的触感,却突然记起自己已经整整三天没抱过他。凌晨两点的街道正在褪色,路灯把行道树剪成无数个摇晃的十字架,我的影子像块融化的糖稀,沿着地砖缝隙漫过空酒瓶和外卖残骸。
霓虹灯箱在十点就熄灭的写字楼群,此刻化作无数口沉默的深井。第三轮裁员名单明早会贴在24层电梯间,而我工位抽屉里还锁着幼儿园催缴通知单。路过公司楼下的自动贩卖机,月光正巧漫过第五排的草莓牛奶——那是儿子最喜欢的,上周五他仰着脸问我:"妈妈,发工资就能买两盒对吗?"
地铁口的穿堂风掀起过期海报,租房广告的边角拍打着"单间限女性"的承诺。玻璃橱窗映出我揉皱的丝袜,破洞处正对着房产中介电子屏上滚动的数字,那些不断增殖的零像极了儿子算术本上总也写不端正的圆圈。便利店小哥开始往关东煮里补萝卜,蒸汽爬上他的黑框眼镜,我数到第七块白萝卜下沉时,他忽然推过来一份加热的玉子烧。"赠品",他说这话时没抬眼,手指在扫码枪上敲出某种密码。
云层裂开的瞬间,银河倾泻在写字楼顶的停机坪。那些碎玻璃似的星光让我想起产房的无影灯,想起律师楼里对方律师推来的协议书,想起儿子第一次说出"保护妈妈"时漏风的门牙。夜风卷起裙摆,露出膝盖上陈年的淤青——那是抱着高烧的孩子连夜排队挂号时,跪在急诊室冰瓷砖留下的勋章。
24小时洗衣房的滚筒正进行第九次循环,旋转的衣物在圆形视窗里跳着永不完结的华尔兹。我的旧衬衫和儿子的恐龙睡衣纠缠在泡沫中,领口脱线的米老鼠与暴龙兽的利齿相互撕咬。烘干机吞吐着暖风,把育儿杂志的彩页吹成焦黄的秋叶,其中一页还留着指甲掐痕:"单亲家庭如何申请补助金"。
公园长椅的露水渗进裙摆时,东方泛起蟹壳青。晨跑的人开始零星出现,他们带着蓝牙耳机切割空气,像一群移动的刀锋。手机在掌心发烫,银行app的红色数字还在闪烁,但保温杯里的小熊饼干应该还温热——昨夜离家前,我把它们悄悄塞进了儿子的书包夹层。
第一班地铁呼啸而过时,整座城市正在醒来。玻璃幕墙重新开始吞噬朝阳,而我的影子正在晨光中重新凝固。便利店招工启事的边角在风里轻颤,时薪旁边的圆珠笔迹晕染开来,像极了儿子算术本上那些柔软而执拗的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