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庄子》这样一部思想典籍,我的阅读完全是体验式的,挑肥拣瘦,想得过就想,想不明白就先放过,就像牛吃草和反刍。幸好,牛不是蠢牛,草却是精草,一边阅读,一边生活,我渐渐明白了其中许多地方,《庄子》也伴随我度过了最难时光。 对于我那时来说,挑战主要不是客观环境有多么险恶,而是要面临人生中第一次对自己的再认识,这个认识不再是温和的,甚至可以说是完全颠覆的。那个时期不得不思考:人是什么?我是谁? 这样的问题经常思考不是一个好兆头,但总不思考也不是一个好兆头。
在儒家看来,如果每个人都能演好自己,生活将是和谐的。但恰恰在庄子看来,如果每个人都安于演好自己,那生活将是痛苦的。我同意庄子的观点,也体验着不安分的快乐。 在那段时期中,我为自己每天的改变所快乐,我能够感觉到每天都在远离昨天的自己,直到走出困境,才突然由衷地大笑。我知道,自己能够走到这里,完全是庄子的思想给了我不间断地引导。
在庄子看来,我们无法用贵衡量贱,不能用年轻看待衰老,不能用生存反观死亡的价值,而每当我为现状不满而又无力反抗时,我都会想到这样的观点,继而端正自己的心态,继续走下去。 走下去,对于每一个有生活目标的人来说是容易的,但也许我们就这样走下去了,从没有想过要停下来想想自己的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中国文人的终极理想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的生命轨迹在生下来的时候已经被“注定”了。所以才有父母让孩子在满月的时候“抓周”,逐渐长大后要经历蓄发、加冠、直至通过科举参与社会,也正因为如此的安排才让中国的文人一直能够尊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式的浩然正气。但如果环境变化了呢?如果君王不再贤德,同僚不再和睦,子女不再亲孝,该如何生活在乱世呢?强调内心自由的庄子在《逍遥游》中倡导了“至人无己”的人生境界。“无己”是忘掉自己、物我两忘,摆脱各种心理的束缚和刻意而为的技巧的依凭,“无己”的人被庄子称作“至人”。能有这样的人吗?有的。 在《田子方》一篇中,庄子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列御寇曾为伯昏无人表演射箭的本领,他拉满弓弦,又放置一杯水在手肘上,发出第一支箭,箭还未至靶心紧接着又搭上了一支箭,刚射出第二支箭而另一支又搭上了弓弦。在这个时候,列御寇的神情像是一动也不动的木偶人似的。伯昏无人看后说:‘这只是有心射箭的箭法,还不是无心射箭的射法。我想跟你登上高山,脚踏危石,面对百丈的深渊,那时你还能射箭吗?’于是伯昏无人便登上高山,脚踏危石,身临百丈深渊,然后再背转身来慢慢往悬崖退步,直到部分脚掌悬空这才拱手恭请列御寇跟上来射箭。列御寇伏在地上,吓得汗水直流到脚后跟。伯昏无人说:‘一个修养高尚的至人,上能窥测青天,下能潜入黄泉,精神自由奔放达于宇宙八方,神情始终不会改变。如今你胆战心惊有了眼花恐惧的念头,你要射中靶心不就很困难了吗?’” 喜欢读《史记》,最喜欢刘邦、韩信、张良,以小人之心忖度古人,他们身上那些让我感到熠熠放光的地方不是他们的文治武功,而是他们在文治武功背后不时闪现的人性的自然和真实。取乎高者,往往得于中下,何况经常有心射箭的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