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废叹
我们年少时,总期望着遇见知己。
为何?
知己知己,无非是活得太萧索,想有一懂己之人化解寂寞而已。寂寞太重了。林黛玉以一人之才,未必写不出“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霜重竹难扪”几段。然而若真少了湘云的共枕之谊和妙玉的劝解之意,未免文笔过寒过冷。
我们等待着,期盼着,追寻着知己的出现。若蒙棹雪而来,妹则扫花以待。
可是等待的结果呢?的是碰见过几个自称是知己的人。虽偶有真诚之语,大多数情况,知己只是熟悉度从零至最后撩拨成功的过渡而已。太多的行为的终极目的,无关真心,只为风月。
枉我心动。毕竟内心活动有时波涛汹涌,心一动,要再卡回原处,得费些功夫。
在生活中寻找知己,难。
的确,最悲哀的不是士为知己者而死,是连死的机会都没有。若是把生活的许多寄托在知己上却不得,也许越活越心累。
只好在生活之外寻找。接触了很多书,电影和音乐,是喜欢这些有关美的艺术,只是还有别的原因。你想一个寂寞的人,漫漫长夜有心的是睡眠么?即使对睡眠有心,须知睡眠对你无心。
可找到的大多数是共鸣,而非知音。两者的差别其实在于与己类似的程度。太多角色,身上有那么几点是自己,又有很多不是。人脑有时候很蠢,由知己的碎片合成一个的话,做不来。
找到的又不能和自己太相似,毕竟知己不是克隆体,寻找知音的目的之一是为了慰藉自己和互补,两个同性的磁铁如何相吸呢?太宰治和当时看到《人间失格》的我极其相似,以至于看完之后的我曾无比震撼。可是太宰治和我能成为知己么?两个丧得不能再丧的人,交流自杀注意事项么?
只好自己做自己的知己。抽烟时右手默默给左手点火,然后轻轻握住。另一个我默默抚慰这一个我。
孤独,却生命更多焦点在发生上,不再在等待上。这样,本来意义就缥缈的生活才终于多了哪怕一点意义。
活到后来,发现自己就是自己,为何要分裂为二。怕不是知己的追寻已成一执念了。何必。
也不应。比如看电影时,关注点应该是艺术本身,因为艺术是个已经足够伟大的本体,非要人陪才能享用,这种想法实为亵渎,说明艺术和深夜本身魅力不够大到吸引你忘记是否有人陪伴。
人生恰似飞鸿踏雪,这个时候望向的不应是自己肩膀的方向,而应该是飞鸿与雪。
再后来呢?今天凌晨我站在阳台上吹风,困得不行但是贪图夜景。
万家灯火阑珊,惟我无眠。风的声音时而凛冽,时而低沉,可是越有风声越静。
一瞬间我不再想听音乐不再想说话甚至不想开灯,一切都别来打扰我吧。
灵魂之鸟出樊笼,一声啸叫,融化在夜色里。
原来,连艺术也会有用尽意义的时候。语言也会有多余的时候。光明也会有黑暗的时候,因为这时,黑暗才是光明。
最重要的其实是,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一切都是虚无,连生命本身都只是我,站立,夜。
所以,何必再吁叹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本来嘛,何必要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