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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马-镜花水月
离开刘建民家那个下午,李兰英拖着行李箱,没有直接回出租屋。她鬼使神差地坐上了通往城西的公交车。那里,是她和老马曾经“搭伙”过的地方。
公交车晃晃悠悠,穿过繁华的市区,驶入略显陈旧的城区。窗外的景象,从玻璃幕墙的冷硬,渐渐变成老式居民楼斑驳的温情。那些楼房的阳台大多封闭着,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物,像一面面生活的旗帜。
老马住在其中一个不算新,但管理尚可的小区。当年,她就是在这里,以为抓住了后半生的依靠。
认识老马,是在她四十五岁那年。女儿刚考上大学,学费、生活费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她肩上。她同时在餐馆洗碗和做钟点工,每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老马是餐馆的常客,有时会跟朋友来喝点小酒。他五十岁,微胖,头发梳得整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些,在一家事业单位当司机,算是有一份稳定且不错的工作。
一次,李兰英端汤时手滑了一下,滚烫的汤汁溅出来,烫红了手背,也溅到了邻座客人的裤脚。她吓得连连道歉,脸白得像纸。经理闻声过来,脸色难看。是老马站出来打了圆场,对那客人说:“老兄,算了算了,人家也不容易,裤子脏了我赔你干洗费。”又对经理说:“李大姐平时干活多利索,今天是意外,谁还没个失手的时候?”
他几句话化解了危机。李兰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只是笑了笑,眼神温和。
后来,老马常来,有时会特意等她下班,说顺路送她一段。他的车里总有淡淡的烟味和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味道,不算好闻,却让李兰英感到一种久违的、被关照的暖意。他会说:“兰英啊,别太拼了,女人家,身子骨要紧。” 或是,“我瞧着你一个人,真不容易。”
这些话,像小锤子,一下下敲打着她冰封已久的心门。
女儿去外地读书后,出租屋更冷了。老马的嘘寒问暖,就成了唯一的热源。他终于提出:“兰英,别干了,我那房子大,空着也是空着。你搬过来,我俩搭个伙过日子。我养你。”
“我养你”三个字,具有致命的诱惑力。对一个在水里挣扎太久的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拼命抓住。她不是没犹豫过,那份工作虽辛苦,却是她自己挣来的踏实。但老马说:“你天天上十个小时的班,回来累得跟什么似的,哪还有精力照顾家?我不会做饭,以后咱俩开火都是问题。”
他描绘了一幅画面:一个不用奔波的家,一个等她回去的男人,热饭热菜。她动摇了。更重要的是,她心里存着一份卑微的感激和……喜欢。这个年纪,能遇到一个不嫌弃她、愿意“养”她的男人,似乎已是幸运。
她辞了工,怀着近乎新嫁娘般的憧憬搬进了老马家。老马的房子是三室一厅,确实宽敞明亮,比她那个终年不见阳光的出租屋好了太多。她再也不用担心下个月的房租,再也不用在寒冬的凌晨爬起来去上工。
老马每个月给她三千块钱生活费。“家里开销都从这里出,你看着安排。”他说得大方。
起初,日子是蜜里调油。老马下班回来,总能吃到热乎的饭菜。家里窗明几净,衣物叠放整齐。他会笑着夸她:“还是有个女人好,这像个家了。” 有时还会带她下楼散步,遇到熟人,介绍说是“家里那口子”。李兰英心里甜丝丝的,觉得苦尽甘来。
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这个“家”上。精打细算,三千块钱要覆盖伙食、水电煤气、物业,偶尔还要给老马买点烟酒。她自己的衣服,还是从出租屋里带出来的那几件,洗得发白也舍不得买新的。但只要老马满意,她就觉得值。
变化是悄无声息的。
大概半年后,老马的笑容渐渐少了。他开始挑剔饭菜。
“这菜炒得太咸了,齁嗓子。”
“又是白菜豆腐,就不能换个花样?整天吃这些。”
“你看对门老王家媳妇,人家那菜做的,色香味俱全。”
他的眼神也不再温和,常常带着审视打量她。看她穿着那件穿了好几年的旧毛衣,会说:“你就不能买件像样的衣服?跟我出去,人家还以为我老马多抠门。” 那眼神,冷的,带着嫌弃,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试图解释:“钱要省着点花,你抽烟喝酒也是一笔开销……”
“怎么?”老马打断她,“嫌我花得多?这房子让你白住着,我省下的房租不比你这点开销多?”
她哑口无言。原来,在他心里,她的付出,她的操劳,是抵不过那“白住”的恩惠的。
新鲜感过去了。她在他眼里,从一个温柔体贴的“伴儿”,变成了一个日渐褪色、甚至有些碍眼的附属品。他不再带她散步,下班回家越来越晚,身上有时带着陌生的香水味。
她不是没察觉,只是不敢问,不敢闹。她没有底气。结婚证?他没有提,她更不敢主动要求。她就像借住在别人屋檐下的雀鸟,主人稍有不悦,就可能被逐出门去。
那一天终于来了。老马带回来一个比她年轻、打扮入时的女人。那女人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对老马娇嗔:“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保姆啊?”
老马没看她,只对那女人赔着笑脸。
“兰英,”他转回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这样下去也没意思。你看,你也没个正经工作,我们也没领证……要不,你还是搬出去吧?找个工作,好好过日子。”
没有争吵,没有解释。他甚至懒得编一个像样的理由。她所有的付出,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变成了“没意思”。
她默默地收拾了那点可怜的行李。老马站在一边,看着她,最后塞给她五百块钱。“这个你拿着,找个地方先安顿下。”
她没有接。那钱像烧红的烙铁。她拉开门,走了出去。身后那扇曾经向她敞开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一个短暂的、她曾以为是归宿的梦。
公交车到站了。李兰英没有下车。她只是透过模糊的车窗,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小区门口。那里进出着形形色色的人,没有人知道,曾有一个叫李兰英的女人,在那里付出过一年的心血和期待,最终像一抹尘埃,被轻轻拂去。
镜花水月,看似美好,一触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