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茶心
回忆中午休打呼噜的父亲
小茹坐在咨询室里等着李青。阳光刺刺地从窗台照进来，正是中午时分，因为没有午睡，小茹觉得有点困，身上有点热，阳光照到的空气中漂浮着尘埃。
小茹忽然想到父亲。这样的热和困，漂浮着尘埃的空气，似乎与记忆中的某段往事联系起来了，那里面也有父亲。小茹陷入其中，鼻子发酸，头有点胀痛。她想了一会儿这熟悉的场景和味道，极其想从中挖掘出与父亲相关的部分。
那可能是某个夏天的时候，父亲在午休，小茹被吩咐在屋檐下干活。她特别困，气温很高，阳光从瓦片的缝隙中漏下来，小茹热的喝了好多水，她一边干活一边脑袋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忽然，竹席一阵响动，怕是父亲醒来了，小茹吓得瞌睡虫跑的无影无踪……
父亲死了，懊恼没有改善和他的关系
正想着，咨询室的门哗的一声，被推开了，李青走了进来，她坐下，整理笔记本，然后望着小茹。
小茹忽然忘了路上想好的这次咨询的内容了。她看着李青：“我刚才有点悲伤，情绪有点低落。”
“嗯？”
“我想到过去的一个场景，里面有我的父亲。他那时候很年轻，很强势。他躺在床上睡午觉，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和呼噜声，我坐在房子的屋檐下干他吩咐的活。我听见他活着，他在呼吸，他的生命力旺盛。”
“嗯。”
“我心中涌起一阵自责和内疚。我在他活着的时候，并没有与他和解。你知道吗？他生命中最后的一年，尽管我每个假期都回家，我尝试和他相处，我尝试对他好。我的表面功夫做的还好，实际上我心里恶毒极了。”
“我每天给他打电话。但是我这电话，其实是安慰我自己的，表示我对他尽了孝心。其实我心里不愿意，每次他晚一点接电话，我就心里不爽，声音就高了起来。我在电话里嘱咐他的话，比如不能吃什么，比如要早睡，比如不要生气，每次他不遵守，我就大发雷霆，气的骂他，讽刺他。但是之后我又自责。然后又柔声道歉，心里很懊恼。”
“我给他钱用，我给他买东西，我帮他查资料，但我还是心里厌弃他，我一直恨他。所以他说他想去住院，我心里不舒服，觉得他是去浪费钱，因此说你不要去。他耽搁了几天才去。其实他那时候已经病的很重了，你知道的，他这病，发作起来非常难受，痛得厉害。”
“他其实是一个非常能够吃苦的人。他一定是痛极了才想到去住院的。我竟然不允许他去。我心里十分痛恨自己。他住院的时候说我们到时候一起回家过年吧，我说在医院过年也蛮好的。他几次问我回去过年的时间，我都极其不耐烦的打断他，说他不要想得太多。有时候他太难受没有接我电话，我便生气，不能理解体谅他的痛苦。”
“到了最后一个星期，他想回家去。我想他可能知道他大限将至，因此想死在家里。我们家乡的人都希望死在家里，老一辈人说这样不会成为孤魂野鬼。他打电话跟我说，我竟然不允许他回家去，我说家里没有医生和护士照顾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让我们这么担心？但是他没有过几天就去了，他去之前还在念叨要回家去。我真痛恨自己。”小茹说着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一脸热热的眼泪模糊了视野，悲伤的感觉扑面而来，让李青也忍不住眼圈红了。
“在他最后一年多时间里，我依旧没有学会和他相处。我们像两个陌生人。回去看望他的时候，我不愿意与他独处，我总是睡觉或者一个人发呆，要么就是去见同学。很不愿意待在家里。回去像是例行公事。他偶尔向我示好，比如问我爱吃什么叫你妈给你做，我回答我什么也不爱吃。他说你不要跟我去谁谁谁家，我说我怕热闹你自己去。我回去上班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带些家里的特产和我爱吃的东西，我冷淡地说什么都不用，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给他钱，他不用，说留着你自己用。可是我总是心里想着你这守财奴舍得还给我，然后冷硬地塞给他。他其实想跟我重建我们的关系，但是我拒绝了，我不想敞开心扉，我封闭自己，我逃跑了。因此，我们还是尴尬的关系，疏离的，冷漠的，坚硬的。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看待他。我很后悔，很懊恼。”小茹哭了好久好久。
父亲复活了，可是，也许一切还是照旧......
“如果他现在回来了，还活在你的生活中，你会怎么对待他？”李青问道。
小茹眉头紧皱，脑中已经转过千百个念头，都是要如何跟他建立关系，如何弥补他，如何对他说自己是在意他的，如何控制情绪与他说话，如何花更多时间与他相处，如何为他做更多的事情……
可是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发现心口一疼，胃剧烈收缩，疼了起来。看她一脸的难受，李青忙问她怎么啦。她说我想说我应该怎么怎么做怎么怎么弥补和他的关系的时候，我胃疼了。
一时间李青只能安慰地看着她抚摸着自己的胃的位置，让她深呼吸，喝点热水，看几分钟后会不会好些，如果没有更好，则要结束咨询去看看医生了。
过了几分钟，小茹缓过来了。
“我，我，我脑子想着我应该对他好和他重新建立关系，可是我心里不愿意，我的心她不愿意。”小茹双手捂着脸，不想让李青看见自己丑陋的样子。父亲复活，自己竟然不愿意改变对他做过的事情，竟然不愿意。这是怎么样的心理？一方面自己懊恼父亲去世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另一方面他复活自己却不愿意改变着一切？
所以她由懊恼亏欠，转为自责和内疚以及痛苦了。
“你说，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愿意？我是不是不想他活过来？我怎么是这样的一个虚伪的人？我怎么是这样一个口是心非的人？我怎么是这样一个不孝的人呢？我怎么是这样一个人？我恨我自己。”
“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因为他给我太多的痛苦和束缚了。我想起来就觉得世界阴暗了。我害怕他活过来，又一次像以前那样，像狗屎一样甩都甩不掉，像黑洞一样无止境地向我索取能量，像暴君一样控制我的思想……我嫌弃，我害怕……”
“如果最后一年不是因为他生病，我也不会委屈自己来做许多讨好孝敬他的事情，屈从我自己的心意。我做了，没有做到位，他去后我自责。现在我不愿意他活过来后改变我的想法和做法，我更自责。”
“嗯，我能理解你的矛盾和冲突。我们在这里，只讨论原因，不关注对错。你的所有想法和行为都没有对错，都是合理的，允许的。”
“我想，也许我没有那么强大的能量来面对他，我终究还是很弱，很自私，我想保护自己。我好害怕。”
“嗯，我理解，我理解。你可以害怕，如果一切重来，一切可以是照旧的。”
小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略觉得安心一点儿。
原来是一场未来的梦......
“怎么，睡着了？抱歉我迟到了几分钟。”耳边响起李青温和的声音。
小茹忽然清醒过来，她看着李青，一是有点恍惚，不知哪个李青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她掐了自己一把，原来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未来的梦，她穿越到未来的某天，距离现在似乎是半年后的某一天。
“上个星期你回去看你父亲，感觉怎么样？”上周她回家看望父亲，因此，咨询取消了一次。李青见她没有开口，便关心道。
“我跟父亲的关系还是老样子，我已经习惯了，我好像还是不愿意改变。我们说一下上次没有谈完的话题吧。”小茹想，也许这就是现实，即使有后悔药，事实也不会有所改变，所以她决定这次闭口不谈这个梦。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