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建国是从吉林来的打工仔。
小县城群山环抱,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大树。来之前有人跟建国说,那里有好多少数民族,平常都可以带着刀带着枪,你去那里可得小心啊。别没挣着钱还把命丢在那里。
建国说,我又不是什么大款土豪的,就一个打工仔,卖力气挣两个血汗钱,谁还能咋地我呢。
②
建国在建筑工地码砖。按码砖的数量发工资,遇到雨休每天只给生活费,免费吃住。比在家里撸锄把顺着垄沟找豆包收入高多了。每周工资一结,建国就赶紧把钱存到卡里。这样心里才觉得踏实。
今年的任务是建一个文体综合大楼。早晨建国带好水灌拿好瓦刀泥抹子,戴上安全帽,在工地食堂和工友们一起吃过早饭,就开始了一天的紧张劳动。
天吊忙不过来,工友们就放下手中的工具,点颗烟聊聊天,喝点水解解渴。黑龙江的老张说,北黑龙南白虎中间夹个二百五。建国嘿嘿一笑。讷河的歪脖子老刘笑了,说,有个傻姑娘喜欢上了一个小木匠,并和他有了夫妻之实。傻姑娘的父母知道了,气得暴打了傻姑娘一顿。傻姑娘慌不择路往外跑,妈妈就在后面追。跑到一河边,姑娘内急褪下裤子就尿。妈妈追到跟前。傻姑娘说,妈妈你别打我了,我都把小木匠尿出来了。姑娘指着水里的拉拉蛄(小龙虾)说,你看他还扛着小刀锯跑呢。
老张以前做过木匠,他笑得前仰后合。几个人都乐不可支。
又开始瞎咧咧,赶紧干活儿。再嘚瑟就不发工资啦。工头刘喜德走过来。
好大的太阳。建国觉得衣服和肉都粘在了一起。肚子又咕咕地叫了起来。建国抬头看了看太阳,快到饭口了,手下加把力。
③
食堂地面上有散落的菜叶和土豆皮,墙角的垃圾桶周边有迸溅的菜汤痕迹。建国轻轻地叹口气,拎着饭盒排在歪脖子老刘后边。又是白菜土豆汤。
食堂的角落里用纤维板隔出一个单间,那是刘喜德和其他管理人员们吃饭的地方。胖师傅在往里送菜,浓浓的香气撩拨得建国的神经抽搐。立式保温柜里存放着鲜卑源啤酒。
下午的太阳还是那么毒辣。建国觉得太阳直接烘烤着他的皮肤,连五脏六腑都快熟了。收工去洗个澡吧,他跟老张说。
④
发工资的日子就是吉祥的日子,工友们高兴的数着钱,张罗着晚上要到外边开开荤,祭祭五脏庙。那就意味着大家aa,痛痛快快的造一顿。歪脖子老刘说,谁看见建国啦?这小子怎么一转身就没影了呢。
太阳终于回家休息去了。洗完澡,建国觉得从未有过的清爽。又发工资啦,再干一个月,儿子下半学期的学费就有着落了。建国自言自语。真比在家强多了!
⑤
一股炖酸菜的味道飘来,建国的胃不由自主的抽了几下。抬头看到了一个小饭店,招牌上写着“鲜香饺子馆”。门上贴着:包子饺子油饼,炒菜炖菜炝拌。门楣:欢迎光临
建国伸手推门,在接触到门的刹那停了下来,接着又推。吃点什么?吧台后面一个飘忽的声音传来。
建国抬头巡视一遍墙上的菜单,过了几秒钟才说,给我来两盘饺子吧。
啥馅儿的?
一盘猪肉芹菜的,一盘牛肉青椒的。
你坐吧!
建国掏出手机问,你这儿wifi密码是多少?
你身边的墙上贴着呢。还是那个飘忽的声音。
建国拨通了视频聊天,好一会儿没人接听。直到响起嘟嘟嘟的声音,他左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接着用语音留言:媳妇,你干嘛呢?咋不接视频呢?我在外面吃顿饺子,馋的不行了。
朋友圈还没转一遍,两盘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有大蒜吗?
飘忽的声音说,有。接着从手里数出四五瓣陈蒜。酱油醋在那儿。
建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有蒜吃就好。他一瓣一瓣地扒着蒜,像在家侍弄地里开花等待授粉的秧苗。端起盘子轻轻地晃一晃防止饺子粘在一起。拿起座上的桌子上的方便筷子掰开,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口气,咬了一半儿。一股熟悉的味道沁入肺腑,他悠悠的闭上了眼睛。
⑥
弹簧门来回晃动着,进来两个很壮实的男人。当他们看到建国,建国也正睁开眼睛打量他们。建国的目光立刻移开,转而盯着盘子里的饺子。
咱俩透一透。一脸横肉的人说。
小眼睛的人没说话。两个人点了四盘菜,蘸酱菜,鱼香肉丝,醋溜里脊,干炸柳根。他们的目光不时地往建国身上扫一下。建国没再抬头,只想快点吃完离开。
一脸横肉的人说,蹲了三天连个毛都没看到,你说这小子能再回来吗?
小眼睛的人说,那又怎么样,让你蹲你还能不蹲哪?
突然,小眼睛看着建国说,你干嘛呢?
吃饺子啊。建国的声音很低。
吃饺子?你为什么不蘸酱油?小眼睛的声音陡然提高。
是啊,吃饺子为什么不蘸酱油呢?建国一时语塞。
走,跟我们走一趟。一脸横肉也站起来,两人不由分说就把建国从座位上拉起来。两个强壮的男人夹着建国,建国纵有一身力气也无法挣脱。建国想总有地方能说清楚。
⑦
停车载着三人来到了一个地方,两个人下车押着建国走进去。交给里边穿着警察制服的人。然后准备转身离开。
他怎么啦?穿警察制服的人问。
明天再办手续吧。小眼睛的人回答着边往出走。
月亮早就爬上了树梢,工地工棚里大家都在洗漱,准备入睡。歪脖子老刘说,建国这小子去哪儿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老张说,今天刚发的工资,这小子是不是去泡娘们了。别管他,咱们洗洗睡吧。
⑧
一周以后,看守所里。
穿制服的警察提审建国。你为什么进来?
建国懵懵懂懂的说,我也不知道啊。
送你进来的那两个人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们问我为什么吃饺子不蘸酱油?我从来不吃酱油。
就这个原因?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们问完我就把我带到了这里。
文/天长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