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江清风来访】
醉红尘之夜过后没几日就是除夕了,算上洒扫的婢女小厮,醉红尘总共有四五十号人,来醉红尘的都是些天涯沦落人,家里犯了事被发卖的官家小姐,被大夫人赶出家门的美貌小妾,穷人家卖女儿给儿子讨媳妇,卖身葬父,林林总总,总归都是些伤心之人。
只她们没想到妈妈江明月倒是有菩萨之心,若是进了其他花柳巷,估计三十出头就一命呜呼,命丧黄泉,毕竟烟花巷从来都只是最好的颜色才能得青眼相加,谁也没见过年老色衰的花姐,除了那老鸨,那可都是些狠角色,就像是斗蛊,剩下的那只就是最强的那只。
除夕夜和前几日的醉红尘之夜相比,热闹程度不相上下,如果说醉红尘之夜是为了答谢客人,那么除夕夜就是为了犒劳自己。过年这半月,醉红尘一律歇业,花姐们忙活一整年总算有自己的时间透口气。只见一楼大堂摆着十来个炭盆,挂着大红灯笼,正中六张八仙桌拼在一起,桌上摆着山珍海味,不比寻常人家差,每年的年夜饭都是江明月自己掏钱,从没要过花姐们一贯钱,这也是花姐们佩服江明月的原因,不像那些个老鸨,明明在她们身上压榨了不知多少银钱,却是一贯都不肯花在她们身上。
只见今夜花姐们都卸了原先的浓妆,有些个还化着淡妆,穿着的衣物也是由着自己的喜好,一个个跟良家小娘子也无甚区别。江明月看着这一大桌齐整的人,今日更觉得自己不能离开这醉红尘,或者说在找到合适的接班人前自己不能退居幕后,置这些花姐,小倌,小厮婢女们不顾。花姐们都穿了大红棉袄,样式不一,别提多喜庆了。
众人推杯换盏,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颇有江湖儿女之风。忽然,门被敲得哐哐响,江明月带了两个能打的保镖前去应门,两保镖落门闩,门吱呀一声开了,江明月呆立当场:“哥哥!”来人可不正是十年没见的亲哥哥,武林世家姑苏江家的新一代掌门人江清风吗。
江清风一袭黑袍,剑眉星目,皮肤黝黑,浑身散发着强烈的阳刚之气,手执一炳青色宝剑。江清风道:“明月,你可叫我好找,我以前只没发现你有这般的硬心肠。”门外的柳树被冰冷的夜风吹的呼呼作响,门前两只灯笼忽明忽灭,江明月欢喜道:“先进来吧,哥哥想必连夜赶路还没用饭,正好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
说着亲昵的拉着江清风的手进了大堂,向大家介绍:“这是我的哥哥江清风。”在座花姐居多,都被江清风那阳刚之气所迷,那些小倌,小厮有妖娆的,有清秀的,只阳刚的实在找不出,有花姐当场脸就红了,有些光明正大的瞧他,有些低下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江明月坐在江清风边上,给他满上酒,又给他布菜,江清风见人多,也不好对谈,于是默默喝酒吃饭,有胆大的花姐开始偷偷向江明月打听她这哥哥结亲没有,纳不纳妾,只江明月离开江家十数年,倒真是不知了。
江明月道:“不知哥哥结亲没?”江清风面色冷峻,回道:“不曾,我一心专研剑道,无心儿女私情。”江明月见话题进行不下去,只默默开始吃菜喝酒,想来哥哥的印象还停留在无忧无虑少年时,再次见面,二人皆已是中年,江明月羡慕哥哥心志坚定,一心向道,不像自己,沉溺情海,沦落红尘,丢了剑道,却又无处可依。
今夜,她真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如果当时她心志坚定,一心向道,那么此时,她会跟哥哥一样,简单纯粹,她已经亲手把最宝贵的东西丢了,男人并没有给她依靠,奈何人生不能重来一次。江清风按住江明月倒酒的手,“明月,别再喝了,喝酒伤身。”
江明月推开他的手:“今夜就让我沉醉一回吧,你已经找到我了,我就在这,要叙旧明日后日大后日大大后日,咱们兄妹有的是大把时光。”没见到旧人,江明月还能日日沉醉在这醉红尘的梦里,今日哥哥突然造访,硬生生将她拉出了这美梦。这一夜,江明月喝的很醉,夜里她梦见儿时的闺房,自己对着小轩窗梳妆打扮,心里是满满的少女情怀,也有仗剑江湖的武侠梦,如果没遇见裴洛兴多好,如果没弄丢自己的心多好。
【明月诉衷肠】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一早大伙就都起来了,放炮仗,贴春联,吃福寿面,吃完面,别的人家这几日就要忙着拜年去了,而醉红尘这些花姐却是无年可拜,虽说她们有些姑娘其实父母健在,只是亲人也不爱跟她们来往,怕败坏自己家的名声,虽说当时她们卖身有的是帮家里还债,有的是给兄弟讨媳妇。
江明月知道今天是无论如何躲不了一场谈心,于是把哥哥带到自己独立的小院落的客房,命婢子煮了热茶,上了茶果,端了火盆,准备听听哥哥有什么话要讲。二人面对面坐在靠窗的贵妃榻上,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一棵红梅,江明月今日穿了一件大红夹袄,领口镶着白色狐狸毛,趁得她清丽脱俗。
江清风身着一身玄色长袍,眉飞入鬓,看着也是英气不凡。江清风掏出怀里一卷纸,摊开在小几上,道:“明月啊,这是父亲专门找人画的像,想着让你看看,你这十多年都没回家了,父亲很想念你啊。父亲让我给你带几句话,过去谁对谁错都不重要了,他说,他和母亲也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这几年身子越发不好了,不管你在外面过的怎样,都让你回家去。过得好倒也罢了,过得不好,江家永远是你的家。”
江明月的眼圈有些泛红,道:“哥哥,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我的一身武功全废了,我对不起父亲,我不会回去的。”江清风喝了口茶,道:“那你以后要如何呢?裴洛兴已经是宰相,娶了郡主已经十余年了,你打算一直守下去?这寒冬腊月,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江明月露出落寞的神色,“那能怎么办呢?年轻的时候下错了注,只能愿赌服输了。”
江清风道:“我真后悔当时放你和裴洛兴走,我就该听父亲的话,把你绑回家,也许那样你会恨我,但不至于魂都丢了。”江明月道:“棒打鸳鸯,也许我更忘不了他,而跟他走,最终也是落得这样的结局,也许就是命吧。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他就好了,一遇见他,注定不可能不发生些什么,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了他的。”
江清风又喝了口茶:“明月,你才三十出头,人生路还长,起码还有三四十年哪,既然你练武修道不成,要入这红尘历练,起码也历练出个模样,不要叫裴洛兴小瞧了你。”江明月道:“哥哥,你不知道,这姻缘哪,也跟打仗一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最开始的一段若是没结局,气也就衰了一大半了。”
江清风道:“那就跟我回家,哥哥养着你,你永远是姑苏江家的二小姐。”江明月眼眶已经湿了:“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吧,我不会回去的。”江清风拧了眉:“你当真这么狠心,竟连一眼都不想再看父母一眼,他们头发都已经花白了,腰背也伛偻了,真是活一年少一年啊,父亲真的想再看你一眼,难道你要叫他老人家一路奔波,到这来看你吗?”
江明月胸口起伏,情绪激动,声音也变得尖利:“现在老了想着做个好父亲了,年轻的时候呢,四处奔波,切磋武艺,帮完这个朋友帮那个,家里却不管不顾。见我骨骼轻奇,就拼命让我练武,无非就是为了给他自己挣个面子,若是他小时肯多给我一点关爱,我至于十几岁就仗剑走天涯吗?我也不会遇见裴洛兴,也不会这样过一世,这一切都是他害的,我不会回去的。”
一通喊叫,江明月泪流满面,这些心底的话,她从没对别人说过。江清风神色温柔的看着她,道:“明月,原来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你从来没对我说过。可就算父亲小时疏忽了对你的照顾,难道你要用自己一辈子的不幸来惩罚他吗?你是惩罚自己啊!父亲已经说了,只要你回家,他怎么跟你认错都可以,你别不要他这个父亲啊,父亲说,他也是第一次做父亲,年纪越大就越觉得自己父亲做的失败,他想看你过得幸福。”
江明月大叫:“他是见不得我丢江家的脸吧,这一辈子,他最爱的就是自己的面子。”说完,她再也忍受不了,嚎啕大哭,转身出门而去,要进自己的房间哭个痛快,谁知在门口遇见了裴洛珏,她没有停留,飞奔进了自己的厢房,落上了门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