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鹤睡眼惺忪走出教学楼时雾已经很大了。对面的图书馆影影绰绰地吐出些人流,阳光被大片大片晕染而开,连带着月亮上空经年累月闪烁着荧蓝光芒的信息流也变成浅浅金色,带出点昏沉的温柔意味来。
雪松的针叶后有努力冲她挥手的年轻男孩,荀鹤小跑着过去,离马路边缘还有几步时一个猛子扎进对方敞开的怀,像雏鸟归巢,她闻到咫尺距离的胸膛上的清甜香气。
男孩今天穿了件蓝红纹样雪白底色羽绒服,前几天刚染的头发银色浅淡,远远望去几乎要融进雾中。口罩倒漆黑,只是露出的一双眼睛并被笑意浸染得雾气茫茫,连带着拥抱着她的温热怀抱也变得虚幻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散去了。
荀鹤收紧了双臂。耳机里《梦中的婚礼》的变奏放到尾声,她没摁亮屏幕也能想象出视频画面,黑白色调,加拿大人的手指在琴键上孤零零地相互拥抱。
“我想吃糖。”
冬日的风在雾与雾的间隙冷起来,女孩的声音瓮声瓮气地陷在羽绒服里,暖烘烘软绵绵,是撒娇味道。蜡纸的边缘摩挲在腕侧,荀鹤低下头,一颗奶糖从男孩苍白的指尖滚落到她掌心。
糖纸上蓝色描边的兔子安安静静蹲伏在脚下的红色中,经典熟悉得仿佛它撞入眼帘就自带奶糖香气,餮足笑着的女孩却一下子白了脸色。
“再没有糖了吗——”
男孩没有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荀鹤已经手忙脚乱地翻起了他的口袋。她翻找得眼眶发红,却还是一副不再找到颗糖就不停手的执拗样子,手指在羽绒服上撑出没轻没重的仓促轮廓。
徒劳的搜寻戛然而止在被塞入嘴里的奶糖中。男孩笑弯了眼睛,灵巧指尖在糖纸间穿梭,如白色与双色飞鸟交错飞翔。
他用不到三十秒叠成了一只千纸鹤,又像赋予它生命似的,珍而重之给它一吻。 荀鹤眼睁睁看着千纸鹤的翅膀在雾中荡起来。
“不要……”
女孩的声音发抖。但可能祈求的气声太小,以至于冷白的手指恍若未闻似的,温吞又不容置疑地舒展开来。他指间拢着的鹤也随之舒展身体,缓慢又不容置疑地飞离掌心,残存的糯米纸随着它扇动翅翼的动作簌簌抖落,透明细软的碎片落到雾里,很快便杳无踪迹。
奶糖的甜香在舌尖漾开,温温柔柔的,荀鹤看着男孩温温柔柔的笑眼怔怔然落下泪来。
雾又大了,千纸鹤在雾气中翩翩起舞。它三角形的翅翼陷入浓密白色,只间或露出湛蓝或火红的一角花纹,乍眼望上去,几乎像是一只真正的鹤在松软棉白的云朵里飞翔。
荀鹤蹲下身去。空茫无声的雾海中,她孤零零和自己拥抱。
最后一颗大白兔奶糖硌在掌心,像烙下一个用力过猛的炽烈的吻,是细微又鲜明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