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林子里安然地长到十岁,和很多动物们都是好朋友。
虽然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和他们大多数都长得不一样。我全身的毛很少,只有头上有,不像松鼠姐姐们那样柔软,也没有狼哥哥们那样厚实。
我也没有长长的耳朵,没有可爱的尾巴,除了眼睛鼻子嘴,好像没有什么地方和大家一样。
但是幸好,大家都不怎么在意这些事。
狼哥哥受伤了,听说是树林外的人类造成的,他们想要狼哥哥的皮,所以成群结队地来围攻。
狼哥哥的肚子上的窟窿很小,但是却不停地往外流血,很快就把草地染红了。连带着我的手,也全是猩红一片。
狼哥哥让我快走,不然等被人类找到,我们全都会被抓住。他还告诉我,人类是一群很狡猾的动物,是专门等到有狼单独出现的时候才敢冲过来。如果是他和他的家人们一起,人类是绝对不敢行动的。
我看着不停从嘴里向外吐气,却很难吸气的狼哥哥,感到很难受。
我不想他死,也不想一个人跑。
我想救他。
我扯过我头顶的毛,借用了狼哥哥锋利的指甲,划断了它。
一簇暗黄的毛发我在我的手上,我把它递到狼哥哥的嘴前,让他吃下。
狼哥哥的力气快消失殆尽了,但是还是偏偏头,只是捂住流血的窟窿很小声地对我说不行。
你别担心,这个还会长出来的。
我这样说了之后,狼哥哥的脸色才缓了缓,再三向我确认后,才吃掉了我递在他嘴边的毛。
伤愈之后的狼哥哥跑得飞快,在他熟悉的林子里,人类根本追不上。
我趴在狼哥哥的背上,感到很安心。
头上的毛——狼哥哥说叫头发,长得很快,我让松鼠姐姐帮我绑了起来。一个大大的辫子,垂在脑后,虽然很重,但是没关系。
林子里开始有各种各样的哥哥姐姐们受伤,他们有的被刺伤了眼睛,有的被夹断了双腿,有的甚至直接被扯掉了耳朵。
他们都是死里逃生出来的。
紧闭的双眼,痛苦的神色,我猜他们肯定是做噩梦了。
于是我变得很忙碌。我忙着到处给哥哥姐姐们吃头发,他们吃了我的头发,就可以很快速的好起来。
起先,只要一小簇头发,哥哥姐姐们就可以痊愈。他们的血会止住,眼睛会复明,断掉的地方会重新接上,直接被撕裂的地方也可以重新长好。
大家都很感激我,摸着我的头和我说谢谢。
但只有狼哥哥不太高兴的样子,他舔着爪子,视线不停地在我和受伤的哥哥姐姐身上徘徊。
后来的情况就不那么好了。
一小簇头发完全不够了,甚至连止血也做不到。
但是受伤的哥哥姐姐却越来越多,伤口也却来越深。他们的双眼闭得更紧了,神色已经开始绝望起来。
我不想他们做噩梦,做噩梦的滋味很难受。
于是我加大了量。我开始一把一把甚至多把多把地喂他们吃我的头发。
我知道,只要头发吃的够多,他们会好的。
今天又有一个鹿哥哥受伤了,他哭着控诉人类,说人类已经把他的家人们全杀光了,就为了他们的鹿角。
我看到鹿哥哥的眼泪,下意识地去拔我的头发,却发现我已经没有头发了。
哦,对,是的。我的头发,很早以前就已经用完了。
头发不再像以前那样长得那么快了,一前几天就能长回来的头发,现在要过好几个月。
我垂下了手,感到一阵无力。
狼哥哥把我带到了一边,有点凶狠地质问我。他问我为什么头发长得这么慢了。
我有些难过,有些生气,觉得狼哥哥是嫌弃我无法及时进行治疗了。
没等他再说一句话,我就跑开了。
我跑得很快,因为不想被速度远超我的狼哥哥追上,我跑向了一条以往大家不让我去的路。
我跌跌撞撞地奔跑着,风迎面吹过来,惹得我的眼睛发酸,鼻子也有点胀。
我喘着气停下来,想揉揉眼睛,却意外地被拥入一个颤抖着的怀抱。
那些生物和我长得真像,一样纤细的身材,一样扁平的面容,只不过,他们的身上有毛——
我认得的,狼毛。
我一下子就凶狠了起来,呲牙咧嘴地向他们示威,装出平常狼哥哥的模样,想吓退这些狡猾残忍的物种。
可是对面有个女人,她空洞的眼睛里,有和刚刚我在鹿哥哥眼里看到的一样的东西。
是一种失去了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的无底悲伤。不过却有狂喜慢慢扩散开来。
她发了疯一般过来紧抱住我,不停地喊叫着阿妹阿妹,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了,装出来的凶狠根本就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她边上的男人过来拉她,说着什么女儿已经死了的话。
那女人哭了,歇斯底里后很平静地说要带阿妹回家。
我是一棵人参,能治百病,疗万伤。
过了很久很久在土地里的生活,我才有了实体,能够说话、能够跑、能够跳……
幻化出实体的时候,我身边没有河水,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
但是我能感受到,身体很轻盈,看得视野很高,视线可及的四肢也很白皙。
但是就是太瘦弱了。
在我还只是个半实体的时候,我不止一次看见飞驰过我眼前的各种生物。
他们强壮有力,极速如飞。就算是模样很温柔的白兔姐姐,反应也很灵敏,一双赤瞳随时在观察着四周。
但是我这个身体,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太弱了。
所以当我一下子被一头狼死死地踩在脚底时,我连呼吸都快做不到了。
就当我以为我又要重回土地的时候,白兔姐姐救了我。
她似乎是和狼说了什么,狼仔仔细细地观察了我,才放开他钢铁一般的脚掌。
我能救人的——
用我自己的身体。
因为我是一个不太普通的人参。
但是很可惜,万物皆有限度。我的能力在一个限度内框着,用一点少一点,当能力逐渐变淡变弱,只有用更多我的身体,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来到这个人类家庭很久了,当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跟着来,我告诉自己,是因为我要自保,不跟他们走的话,就会和狼哥哥一样被打一个窟窿。
但很奇怪的是,人类好像并不像狼哥哥说的那样。他们对我都很好,说说笑笑,喜欢轻轻摸我的头,带着点惋惜。
惋惜我的头发吧,大概是。
自从被带回来,我的头发就不长了。头上光秃秃的一片,确实看了会很难受吧。
那个女人很温柔地为我带了个帽子,雪白,毛茸茸的,很舒服。但是我却一把扯掉了。
因为我又认出来了——
兔毛。
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和人类长得这么像,像到第一次见我的狼哥哥要将我踩在脚底下,像到那个女人将我自欺欺人地认作她已经死去的女儿。
是的,我已经明白了,当初毫不留情想毁掉我的狼哥哥,是把我当成人了。那个一见我就紧抱住我的女人,也把我当成人了。
好好笑。
但是我说过的,我没有父母,我来到这个世界是没有原因的。没有什么爱与不爱,也没有什么结晶与否。
所以对于那个女人无微不至的关心,我完全不知所措。
我竟然慢慢开始渴望起来。
我想我是该死的。
那个女人,外面的所有人,哪个身上没有我好朋友们的影子呢?他们将此作为权力金钱的象征,恶心透了。
所以我该死,我对我表现出来的渴望感到无比自责。
即使头上再怎么冰冷,我也不要带帽子。
一场战斗还是打响了。人类又来到了我生活了十年的那片林子。我的状态非常不好,女人很担心我,所以把我也带上了,还说要给我打几只好的补补身体。
我闭上了双眼,根本不想搭一句话。
当我看到狼群过来的时候,我平静得不像话。他们有庞大的群体,根本不用怕这些人类,即使人类手里有枪。
但是当我看到那个女人奄奄一息却还死死护住我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奇怪,像被针戳了一下——狠狠地。
我其实心里是有答案的。
我问狼哥哥们那个女人的女儿是怎么死的。他们说被他们吃了。
我点点头,说希望把这个女人埋一下。
之前被我救过的那个狼哥哥明显有些焦急,看着我光秃秃的头顶,不太想让我去。
我很坚持,他放手了。
我面无表情地砍下我的一只手,在嘴里咬碎了,吐出来喂那个女人吃。她反胃,我就捂住她的嘴,逼她吃下去。
我回来的时候,一只手空荡荡的,狼哥哥们都很震惊,有说要赶紧给我舔伤口的,有问我还会不会像头发那样长出来的……只有一只狼,就这么望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抬起头,只是想,希望她醒来后能跑远点,再也不要回来,也再也不要受伤。
因为,再受伤的话,我也不知道我给你我的多少才能救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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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号:奶茶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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