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老家,想到村子,自然地,就想到村东头大樟树。从南昌上昌韶高速,沿途飞速掠过去的一个个村庄,三层四层房屋的白粉墙,松树、杉树密布的郁郁青青的山丘,枯黄的田野中间的一块块青色的菜地,水波不兴的水塘、潺潺流动的河面,乍看之下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等到眼前的景色换到一片枯黄稻田突兀地伫立着一株巨大的老樟树,顿时感到十分亲切,心里不由地喊了一声:到家了。于是,旅途的劳顿顿时化为乌有。到家略作停歇,即踱步到老樟树跟前,像看望老熟人、上年数的长辈,上上下下将它打量一番:你好呀,樟树公! 老树的枝叶摇曳婆娑,似乎在向我表示欢迎:你好呀,鹞仔,归来看老娘了?!老树树干结了一块脸盆大小的疤痕,一个两指大小的缝隙深到躯干里面,树身上长满青苔,缠了许多条藤蔓,不知从那年开始,树下树了一块牌子,标注着树龄二百岁,属于二级保护的植物。老树变得稀少之后,人们才想起来要保护它们。小时,往村东的田里地头干活,放牛、上山打柴,最喜欢在这株老撞树下歇脚。夏日间,附近人家把牛拴在树下,老树枝叶如巨伞一般,又近山林,一阵阵小风遛过,极是凉爽,无论黄牛、水牛,都会安卧着反刍。小猴们淘气,打柴在树下歇息的时候,喜欢用斧头或柴刀去砍树干或者裸露在外面的树根。记事起,这株老树就孤零零立在村东头,如同一个哨兵。它大约是若干樟树里面幸存下来的。先前村北、村东皆有二三十株老撞树,郁郁成林,遮天蔽日的,阳光从从枝叶的缝隙间洒下斑驳的影子。有三五株极大的,根座跟一个小山包似的,十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裸露在地面上的树根粗壮如水桶,有些中空的洞,黄鼠狼钻进钻出的。枝叶虬曲着,高高的枝杈间搭着一个个鸟窝。孩子们在树包上爬上爬下,嬉戏打闹;夏日中午或夜间,男女老少搬来竹床、竹椅在树下纳凉,天南海北地瞎扯。出门回家,山顶上远远地望着这些参天的樟树,就知道快到家了,人顿时回格外的振奋起来。 后来,有的老樟树卖给人烧制樟脑丸,有的伐倒了做庙里的神像,有的树根被人看去当柴烧枯死了,有的下面的地被垦松了,被大风推倒了。总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两处现仅存五六株百十年的老树。老樟树想必是村里开基创业的祖宗种下的,他们老去之后,树木已经长成参天大树,如同卫兵一样护卫者村子的门户,庇护者一代又一代村民,古树历经沧桑,伫立在村头,见证了村子的各种变迁,见证了村子里邓、尤两个族群的悲欢离合,见证了老的走到生命的尽头,新生的呱呱坠地,蹒跚学步。某种意义上,它们附着了逝去的先人们的魂灵。古树实在是村子的精灵啊。如今硕果仅存的几株古树显得孤寂而又势单力薄。比我小一辈的,对这些大约就不甚了然了。能够记得的大约只有村东这株二百多岁的老树了。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能够后世子孙留下点什么呢?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村子周边的山林犹十分茂密,有的地方狗都钻不进去,随处看见参天的古松、苍劲的老柏。某年忽而就开山禁,每家每户疯狂地上山伐木,这一两年的柴火是不愁了,烧光之后,接着灌木丛、树根,未几年,山林尽空,放眼过去,一张张山仿佛是剃了光头一般,山林庇护的动物,自然也无从存活了。记得某年有人发现抓蛇能卖钱,不消十年工夫,方圆几十里再看不到蛇了。九几年,人们开始进程打工之后,山林得以休养生息,恢复了一定的元气,从前消失了的野兽鸟虫也回来不少。然而,随着农村人口的回流,传统的农耕不再,回来靠什么赚钱养家呢?回到过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路上去是很有可能的,顾头不顾腚的,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大树,森林之材者,伐掉之后,犹如群龙无首。犹如人群之英才被剪除,谁能出来为群体打开局面,遮风避雨?林之有材,则山之有林;山之有林,则孕育青山碧水沃土,此所谓风水之正解也。 老樟树伫立在村东头,守望者这批土地,守望者村子,庇佑着村里人。你好呀,樟树公,你给我说说村子过去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