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是很怨恨父亲。怨恨中多少有些敬畏。
父亲高高瘦瘦的,皮肤黝黑,还特别喜欢穿白色的衬衫,显得更黑了。不大的眼睛上方是浓浓的眉,一抬眉瞪眼让人忍不住哆嗦。通俗一点来形容他给人的感觉,就是“芽菜型的黑社会”。
当别的小朋友去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却要窝在家里,一遍又一遍地誊写父亲给的基础字。“上,中,下,人,口,手……”写得不好时,父亲便用小铅笔狠狠地敲我的手指关节,“这丫头片子,写个字都写不好,能成什么气候!”那种责备的语气,那种钻心的疼,至今还记得。于是从记事开始,心里默默地怨恨着父亲。
父亲给我的压力从有意识开始,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
整个中学阶段,我都为了不让父亲看扁,而拼了命地学习。这在现在看来,是一种倔强的反抗。但有时候,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换来等价的回报。
高考放榜,我考出了整个高三最差的成绩:与重本失之交臂。这在大家看来,是非常不应该的。在查到分数的那一刻,大脑放空了很久。那些深熬的每个夜晚,那些为了省时间洗冷水澡的日子,那些在寒风中读书的清晨……一切努力化成了那个令人羞赧的分数。最重要的是,我将要永永远远地被父亲看不起。房门被急促地敲着。
“查出来了没有?出来吃饭!”
“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语气不自觉带出了哭腔,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自己的脆弱。门外沉默了一会儿。
“先出来吃饭吧,烂泥扶不上墙,我是从来都没指望过你!”
“是啊,在你心里,从没有指望过我,所以也就算不得失望了吧。”
最终没有考上重点大学。那个夏天,是那么漫长。为了逃避假期与家人的整日相对,我选择了做暑暑期兼职。有次下班回来,又看到父亲皱着眉。父女沉默良久。
“高考就是个屁,考哪读哪,没必要那么憋屈。”
我惊讶地抬起头,楞了数秒,点点头。平日里与父亲很少交流,这大概是我至成年以来听过父亲的唯一一句不似安慰的安慰。我发现父亲额头上的皱纹已经深得像一道道沟壑,头发也变得花白许多,那个我畏惧并且怨恨了许多年的父亲似乎也没有那么凶,眼前只是一个良善的快要步入老年的人。
从小在南方长大,从没看见过雪,也从没一个人出过远门。我决定在大学的第一个冬天,去一个有雪的地方看看。
雪后初晴,太阳稳稳地在天空发出耀眼的光。西宁城外的雪地那么白,那么纯净,稀落地反射着钻石般的光芒。一簇不知名的植物顽强地生长在这片白色里,歪斜状的枝干让人感受到别样的生命力。
谁说冬天只管肃杀呢,在某些角落里,严冬也会不自觉透露出温慈。
像极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