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来,我搬过几次家,拥有不一样的房子,也见过各种各样的旅馆酒店,但我最怀念的还是外婆的老院落了。
外婆住的是祖上一位秀才老爷留下的老院落,传统的潮汕“四点金”式的四合院,座落在山脚一座名为居士林的庵庙旁。在时光年轮的碾压下,这座庭院显得古朴而厚重。
由于后人没能功成名就,一连几代人都居住于此。直到外公这一辈,几位叔公伯公才全家搬离这里,入住新式楼房。现在这古老的院落里,只剩下外公外婆和二叔公一家了。
在妈妈刚刚生下弟弟的日子,我被送到外婆家,由外婆照看。也就从那一年起,外婆的老房子里刻下了我许多美好的回忆。
夏日的清晨,第一缕晨曦总是最先洒落在外婆住的房前。那时,外婆到田里耕种,我就待在这院落的天井里。早晨的阳光轻轻地洒落在陈旧而光滑的青石板上,阳光的温暖柔和与石板的清凉坚硬在那一刻交融着,而我总爱用小手抚摸着它们,倾听它们诉说太极两仪。四周围是寂静的,透过天井,可以望到山上茂密的竹林。起风的时候,那簌簌的竹叶欢笑声就从不远处传来。有时,还会有几只来自山里的小鸟,飞进天井,到庭院里觅食。“好客的”我总想留住山里的客人,但每每起身靠近它们,客人就忽地飞走了。
旦逢下雨的天气,这庭院就会奏响一曲曲古乐。那来自天上的大大小小的雨滴似一个个美好的音符,迫不及待地想降落在那厚重的青石板上。“啪嗒啪嗒”,柔美祥和的前奏轻灵飘逸,宛转悠扬,引人入胜;“哗啦哗啦”,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是高潮的奏响,情如烈焰,悦耳动听;“滴答滴答”,沿着屋檐滑落的是雨滴的送别,低沉地奏响,却没有悲伤,似黄莺的啼叫,绕耳余音。那时的我,总靠在外婆的身上,闻着外婆衣服上那淡淡清香的肥皂味,听着老天爷赐予人间的绝妙乐章。
在后院里,有一口十余米深的方井,水清澈而甘甜。那时,外婆的院落还没安自来水管,煮饭洗衣全是从井里打水。我最爱喝的就是用这井水泡的功夫茶。纳茶、候汤、刮沫、悬壶高冲、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外婆用其娴熟的功夫茶技,将茶的清香与水的甘甜融合在一起,烟波散着茗香,至清之味飘洒在空中,让我至今不能忘怀。也是从那时起,我爱上了喝功夫茶。
在这院落里生活的那一段时光,最美的莫过于那年八月十五的月夜了。那轮如白玉盘的圆月高高地挂在天井的上空,月华如霰,四溢尘世,皎洁如水的月光毫不了吝啬地为土地披上一层银衣,使得天地一色无纤尘。仿佛伸手,就可以把清凉的流光捧在手心。不远的山上时而传来几声鸟鸣,而屋里,外婆的收音机高举着接收线,收听着那用古老的语言演唱的潮剧。那悠扬的扬琴,庄严的锣鼓声,伴着具有潮腔潮调浓厚韵味的唱法,飘荡在十五的美好的夜里。那时,我会和外婆摆放供品,“拜月娘”,然后坐在天井里,和邻居们喝着功夫茶,吃着月饼,享受着闲适安静的时光。
后来,在弟弟一岁多的时候,我被妈妈接回家,但我依旧怀念外婆那古朴的院落。每逢节假日时,我总要搬到外婆家,和外婆相处几日。直到到了上初中的年纪,我因为学业,渐渐地没有时间去外婆那里小住了。
而今,我已二十岁,搬过几次家,先是从村里搬到镇上,再从镇上搬到市中心。房子越来越宽敞,越来越漂亮,生活条件也越来越优越,而我却从此遗失了那些美好闲适的时光。城市的生活有着极快的节奏,高大的建筑挡住如水的月光,大量的汽车尾气、工业废气充斥着城市的上空,含酸性的雨水使人畏惧,我们不能再享受被雨水洗礼的快乐,不再有鸟鸣竹林的生活。城市的房子像是一座牢房,用一小间的屋子将人与人隔绝。人们不再拥有热情友好的邻居,甚至,有些人连邻居都不认识。而我们也不再重视节日,也不再和其他人一起过节。节日成了放假的代名词……在城市这匆忙的步伐里,我尤其怀念和外婆相处的那段时光,和那座古朴厚重的老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