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视现实中的悲剧是痛苦的,所以要用遗忘、无视来逃避。影片结尾,母亲用针刺自己的大腿穴位,让自己混进车厢中正在起舞的人群中,算是明确的点题:不去正视现实中的悲剧,把人生当做一场虚假的舞蹈,悲剧会反复上演。
候车室,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场景设定,它隐晦的暗示母亲急于从误杀无辜者的悲剧处境逃离。而尹陶俊交给母亲的针灸盒,立即把母亲拉回痛苦的记忆中——有个傻子代替儿子受罪,她也杀死了唯一的目击者。不过这次母亲没有像上次探监时儿子提起过去那样歇斯底里——尹陶俊突然提起五岁时母亲想要杀掉自己,母亲的解释:对人生绝望——带着五岁的智障儿子,对生活感到绝望,毒死儿子,再毒死自己。母亲在监狱中的歇斯底里来自这样的情感冲突:母亲如此爱儿子,而当初却想杀死他。
同样对人生绝望的还有死者文雅中,但她不是选择逃避,她走向另一极端:憎恨。她双亲不在,亲人冷漠,奶奶需要她照料。她用手机拍照纪录自己的援交生涯,她选择正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她产生强烈的怨恨。她恨这个世界,所以世界遗弃了她,这隐约解释了她的死亡。而中学生群像的在场比照,更折射出青春浮光下的人性阴暗、扭曲——在被无视的残酷现实下,悲剧、痛苦永远不能引发反思、改变、摆脱。她对这个世界的恨毁了她,正如这个世界毁了她一样。
文雅中的被杀是故事呈现出两条走向:一、尹陶俊到底是不是凶手,它又引出警察人员忽视案情,律师投机,振泰调查,母亲四处寻找真相。二、文雅中的身世背景,它向观众展开了一幅阴暗画卷,但这幅画卷的色调跟上面走向呈现的故事是契合的。从电影开头的宾士车司机肇事逃逸开始,有头脸的人物逃避责任;警察办案只是从中调节而不问事实经过,对文雅中之死草率结案。电影中的一众人物都在选择无视或者逃避,这甚至成了自发的选择,成了某种类似先天的本性。
只有尹陶俊的母亲在寻求真相——直至探索到一个她不能接受的真相,对她来说最悲剧的事实——最后又逃避这惨不忍睹的真相。她如果能正视现实,就不会有尹陶俊的悲剧,更不会有她自己的悲剧:出于恐惧、紧张杀死拾荒者(也就是尹陶俊杀人过程的目击者)。她不愿承认儿子是智障的事实,也就是变相承认儿子具有明确的对自己行为负责的能力;但当目击者拾荒老人告诉她是她儿子杀死了文雅中,她又不愿承认——因为这意味着儿子必须承担凶杀的责任。这里有明显的错位:母亲的意识和现实的错位。
这种错位不仅在母亲身上有所表现,而且表现在那些看似正常的人物身上,它是故事展开的广阔社会背景中的普遍的认识问题:针对客观发生的事实,选择性遗忘不快、尴尬、痛苦,不去提起,不去回忆,不去面对,不去反思,不去改变;不完整的记忆不足以形成符合客观事实的意识,而不断刻意逃避甚至让意识投射到现实(母亲意识中的儿子不是智障、不是凶手,是脱离实际的)。
但正视现实中的悲剧是痛苦的。母亲痛苦之处在于:她知道儿子是真凶,同时有个比儿子更可怜的人在代替儿子坐牢。她针灸自己以麻痹得起舞,佯装成一个快乐的人,却不知,她已是行尸走肉。而突然出现的针灸工具盒和儿子突然记起五岁时的事,都昭示出人生中有太多的偶然会打破幻觉,惊醒装睡人。逃避总归不是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