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似梦中见过你

第一章:

“秦小姐,你的阿尔兹海默病已经很严重了,建议尽快入院,否则病情恶化,你会遗忘过去所有的事情。”

静谧的车厢内,秦韵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还有多长时间?”

医生默了一瞬,叹了口气“最多一个月,就会进入重度失智阶段。”

“我知道了,谢谢。”

她挂断电话,屏幕亮起,壁纸是她喜欢了十几年的男人——

她的小叔,傅锦恒。

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多年前,他们父母合作,一起去隔壁市考察,却遭遇连环车祸。

一行人,只有他活了下来。

而八岁的秦韵,失去了父母,亲戚们为了她父母的遗产,争相抢夺她的抚养权。

关键时刻,是头裹纱布的傅锦恒蹲在她面前,朝她伸出手,“小韵,我来带你回家。”

从此,他把她带在身边,明明出身高贵,但她的事,他从来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这张壁纸,诞生于她高一那年。

高考志愿是许多家长最担心的事,傅锦恒也不例外,他从她高一就开始做规划,每晚回来看网课查资料,比考生还要焦虑。

快门键按动,就有了傅锦恒出生以来最窘迫的一张照片。

但那时的他,眉眼间尽是宠溺放纵。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是她十八岁那天,送走宾客后,她紧紧搂着傅锦恒的腰,“傅锦恒,我喜欢你!”

她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酝酿了无数个日夜,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

彼时的她觉得自己就像破釜沉舟的战士,孤注一掷将心里的秘密掀开给傅锦恒看。

而傅锦恒却在短暂的怔忪后,骤然将她推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你小叔!”

秦韵重心不稳,猝然跌倒,磕在了花坛角上。

钝痛锥心,她娇嫩的皮肤,一下子就渗出了血。

傅锦恒长腿迈出半步,他下意识,是想去扶秦韵的。

但仅仅迈出半步后他就僵住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产生这么不可理喻的想法?难道是我没把你教好,让你连礼义廉耻都忘了?”

秦韵一时分不清,是血淋淋的膝盖更疼,还是心更疼。

那大概是这么多年来,傅锦恒对她说过最凌厉的话。

隔天而已,傅锦恒的桃色新闻,就登上了热搜。

后来傅锦恒换女人如衣服,秦韵固执的以为,这只是傅锦恒让她知难而退的一种方式。

麻绳专挑细处断,不久前,她在体检时查出患有阿尔兹海默症,这种病无法根治,只能吃药缓解。

可今天,病情恶化了。

一同知道的,还有他订婚的消息。

她用尽各种方法得知了他的下塌酒店,一路风驰电掣的来到了这。

还没想好怎么措辞,视线中就出现了朝思暮想的人。

正值秋日,傅锦恒身穿灰黑色的羊绒大衣,笔挺的身姿在冷风中显得格外清瘦。

风吹过,他悉心的为身边的女人整理凌乱的发,他们四目相对,旁若无人的亲密。

看着这一幕,秦韵出了神。

记得也是这样的深秋,傅锦恒拂去她头上的落叶,摸摸她的脑袋,捏捏她的脸。

他说:“我们小韵长得真漂亮。”

满眼的温柔,被秦韵刻进骨子里。

而他如今的眼里,却只有他身边那位。

明明患上阿尔兹海默症的是她,怎么先遗忘的是他呢?

秦韵很想推开车门,冲到傅锦恒面前揪着他问,是那个女人重要,还是她重要。

可她没有。

她只是默默的掉眼泪,默默的承受心里的绞痛。

可是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往下落,怎么擦也擦不完。

终于如傅锦恒所愿,她彻底死心了。


第二章

不知道哭了多久,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秦韵的世界陷入无边黑暗……

再度唤醒秦韵意识的,是一通电话。

天已大亮,她吸了吸鼻子,耳边是傅锦恒的秘书庄智雅的催促,“你去哪了啊?傅总刚回国,润禾国际的并购方案,你得送公司来啊!”

车窗外早已经没有傅锦恒的身影,秦韵紧抿着的双唇好半天才憋了个‘嗯’字,算是回应。

大学毕业,她瞒着傅锦恒,削尖脑袋才进了他的公司。

她只是想,离他近一点……

更近一点。

公司上下都不知道,傅锦恒是她的监护人。

还以为傅锦恒是她的仇人,见她时,他总是沉着脸色。

秦韵默翻找备忘录,她最近记忆力越来越差,只能通过这些方法才能想起些片段。

按照提示,包里装着润禾的方案,自从生病以后她已经将大部分工作移交,只剩下润禾国际,索性工作接近尾声,对接完后她就可以辞职了。

城市中心的CBD街区。

秦韵刚下电梯,就被堵住,“你可算到了,会议室里一切就绪,就差你的方案了 !”

庄智雅等不及秦韵,已经开始翻她的包。

“我自己来。”秦韵心弦一紧,她的包里,除了润禾的并购方案,还有她的最新病例。

取出文件,她一抬头,便撞进男人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里。

小叔。

她蠕了蠕嘴皮子,所有动作都仿佛凝滞了般,半晌,才发出声音,“傅总。”

傅锦恒垂眼看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自从秦韵表明心意后,便从来不叫他小叔,更逞论傅总这种称呼。

但他并没有太在意,面色依旧冷冽,“现在才到公司?一上午做什么去了?”

秦韵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他不喜欢没有时间观念的人。

那年除夕夜,说好要陪着她跨年的傅锦恒却因为工作,不得不回到京市。

她失落的抱着毛绒星黛露,眼巴巴地望着城市的烟花此起彼伏,心里落满了灰。

然而,当城市里的新年倒计时钟声敲响,傅锦恒却神奇的推开了门。

她永远记得那一幕。

傅锦恒搭着一条红色的围巾,难掩疲惫,却勾起了唇角,递出了红包。

他说:新年快乐,我的宝贝。

后来听说,他那晚是做直升机归家,而且京圈突降暴雪。

曾经他为了准时给她惊喜,冒着生命危险。

但他现在回来,第一时间,就是跟未婚妻耳鬓厮磨。

不过她现在已经打算离开了,生病这种事,就没必要告诉他了。

秦韵抿了抿唇,也不吭声,一时间气氛诡异。

庄智雅急忙解释,“傅总,我安排去她见客户了,回程路上堵了车。”

傅锦恒挑眉,溢出一声冷哼,“是么?”

秦韵嗅到他的不悦,但捉摸不透,也懒得猜了,就点了点头。

见状,傅锦恒从她身边大步离开,凛冽的气息,仿佛是提前覆来的冬日。

傅锦恒一走,庄智雅明显松了口气。

她取过秦韵手中的文件,拍了拍她的肩,“小命算是保住了,晚上的酒局你可千万不能再缺席,傅总在的,要好好表现。”

秦韵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下班点被秘书领着到酒会,就听庄智雅钦羡的望着不远处啧啧道,“你说这南风什么命啊,傅总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南风,傅锦恒未婚妻的名字。

秦韵抬眼,傅锦恒身边赫然挂着个花瓶配件,跟他出入酒店的小明星。



第三章:

秦韵呼吸都要停止了,不过她并不认同庄智雅的说法。

既然傅锦恒选择了南风,那就证明,南风一定有别人难以企及的优越之处。

起码,比她优秀。

正想着,不知不觉,秦韵被庄智雅拽着靠近酒会正中央,他们谈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傅总,什么时候办酒席啊,我们也好讨一杯喜酒喝。”

傅锦恒骨骼分明的手托着高脚杯,从容交谈,“这要看她的意思。”

南风依着傅锦恒,俏皮回道,“我不着急,张总可能要久等咯。”

秦韵掐了掐手心,尽量保持平静。

以前,她做梦都想嫁给傅锦恒,但在另一个女人这里,却如同烫手山芋。

张总笑着调侃道,“南小姐,以后我们是不是得改口,喊一声傅太太了?”

南风泰然自处,高脚杯还没拿起,便被傅锦恒揽住了肩,余光瞥向秦韵道,“她不胜酒力,不如就让我们公司的小姑娘陪张总。”

顿时,秦韵感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集聚在她这里,自己宛如枪林弹雨中的活靶子。

她震惊的看着傅锦恒,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胃不好,往昔无论什么场合,傅锦恒都不准她喝酒,眼下,却被推出来给南风挡酒?

见她还呆愣着,庄智雅直接取来一杯酒塞她手里,还刻意叮嘱她听话。

秦韵点了点头,脸上浮现起一个自嘲的笑容。

傅锦恒养她这么多年,也到了她该回报的时候了。

如今,她应该庆幸,她对他的未婚妻还有些用处。

香槟,白兰地,一杯接一杯下肚。

酒精的作用下,秦韵浑身燥热,她索性将外套脱下挂在椅背上,大有不醉不休的架势。

谁知,“啪嗒!”一声。

包上的暗扣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东西散开一地。

其中,白底红字的病历本,格外刺眼。



第四章:

秦韵耳边一派死寂。

她死死的盯着病历本,瞬间酒意全无,脚底板窜上阵阵寒意。

等她反应过来,急忙将酒杯放下,仓皇的扑到椅子后,捡起病历本囫囵往包里塞。

她不能让傅锦恒知道,她有病。

绝对不能在他要结婚的时候成为他的累赘。

可偏偏,她发抖的手怎么也把病历本塞不进包里。

“我帮你。”

女人温声的口吻,捋着裙摆蹲下身,一手把着秦韵的包,一手捏住了病历本一角。

她的手也很漂亮,手掌薄又小,指尖纤细如玉葱。

秦韵怔住,没想到,‘挺身而出’施以援手的,会是南风。

但南风并非纯粹帮忙,她仔细端详着捏住一半的病历本,秦韵霎时警铃大作。

她下意识的,想将这几页纸拿回来。

然而,她还没碰到什么,南风就犹如纸糊的一般,向后仰倒。

“南风!”傅锦恒一个箭步跑来,一把将南风护在怀里,满眼心疼,“摔到哪了?疼吗?”

“她好心帮你,你在做什么!”他转头看向秦韵就是一通责骂,森寒的目光瞥来,“就为了那两张纸?”

对上傅锦恒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秦韵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将病历本藏在身后,试图掩盖声音里的紧张,“她是自己摔得,不是我。”

见她举动反常,傅锦恒沉下脸。

“拿出来。”

攥着纸的手瞬间收紧,秦韵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倔强。

气氛瞬间凝滞。

傅锦恒拧着眉,正要伸手一探究竟,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南风哽咽的声音。

“锦恒,我好痛。”

看着眼中蓄满泪水的南风,傅锦恒只犹豫了一会儿,就做出了决定。

他立马上前,将南风公主抱起,低声哄着,“我带你去医院。”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秦韵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但随即又闪过一丝自嘲,傅锦恒现在满眼都是南风,哪里还管得了她。

她蹲下身,将东西从地上一一捡起后,才在众人尴尬的眼神中狼狈离场。

只是转身的刹那,泪水又不争气地模糊了双眼。

夜色重重的静海北苑,微弱的灯光笼罩着别墅走廊。

秦韵浑浑噩噩的,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房间在哪。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意识越来越浅。

恍惚间,她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奔向她而来。




第五章:

意识朦胧间,她感觉有人抱起了她的身体,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的是傅锦恒刀削的下颌线,而她正被他抱在怀里。

真好看。

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泪水从眼角滑落,她迷离的眼痴痴的注视着傅锦恒,直到他将她抱进了房间,放在床上。

傅锦恒松手抽身,秦韵條然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却下意识偏头躲开。

“没规矩。”他沉闷的开口,扯开秦韵的胳膊。

秦韵十指交叉锁得更紧了,哭过的眼肿得厉害,“再没规矩也就最后一次了。”

“什么叫最后一次?”傅锦恒没有再继续推开她,眼底晦暗不明。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秦韵的心猛跳一下。

她嘴角泛起苦笑,“你真的想知道?”

傅锦恒看着秦韵怪异的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

整理好措辞,秦韵染着酒味的呼吸扑散在他侧脸,正准备开口,一道突兀的铃声响了起来。

傅锦恒先接起了电话。

“锦恒,我做噩梦了,好害怕。”

南风带着哭腔的声音回响在整个房间。

“好,别怕,我马上到。”没有一丝犹豫,傅锦恒立马答应了下来,一向清冷的脸上也布满了紧张。

电话挂断,秦韵紧箍着傅锦恒的双手也脱了力,垂下去。

她佯装洒脱,自嘲一笑,“小叔,你快去吧。”

傅锦恒眉心紧蹙,但终究是对南风的担忧占了上风,他起身就出门了。

秦韵拉起被子,捂住了嘴,呜咽声断断续续。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哭累了的缘故,她睡得很沉,醒来天已经大亮。

她一下楼就看见傅锦恒正坐在缠餐桌前享用早餐。

他喝着咖啡,三明治慢嚼细咽,画面静好。

秦韵顺势坐在了他对面,肆意的打了个哈欠,“小叔,你不是要去欧洲出差吗?”

她不对劲,傅锦恒在她下楼时就注意到了。

“你在说什么?”他许久没见过这样的秦韵,之前,秦韵在他面前有意注重着装打扮,尝试过各种风格。

而今天,居然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一身酒味,也没有梳洗。

保姆端上牛奶,笑眯眯道,“小姐做梦还没醒呢,先生三年前不就停了欧洲的业务?”

是这样吗?

秦韵一个激灵,扶着桌沿,恐惧滋生。 

“小姐,电话在响。”保姆放下小笼包,提醒秦韵。

她魂不守舍接通,还没拿起贴在耳边,就清晰的听电话里的人说,“秦小姐,你有空的话,来医院取一下药。”

秦韵下意识地望了望傅锦恒。


第六章

短短的几秒钟,手心里已经泛起了紧张的汗渍,她只能生硬的应着,“知……知道了,谢谢。”

然而傅锦恒根本没在看她,说出口的话却夹杂着摒弃,“不要妄图用这种手段获得关注,很低劣。”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而秦韵,呆呆坐在原地,像是被雷击中般不知所措。

她不明白,一贯对她包容的傅锦恒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小姐。”保姆走到身边收拾碗碟,提醒道,“时候不早了,快迟到了。”

秦韵扶着桌沿站起来,蹒跚地往楼上走,喃喃道,“跟老师请个假吧,我今天……不舒服。”

“小姐,哪有什么老师?”

秦韵的步子顿在楼梯口,猝然颤栗了一下,迷惘的眼神清亮了少许。

下一瞬,她飞快地回了房间,从抽屉里抽出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娟秀字体:

八月,小叔去了凤泉市。

九月,公司体检,医生将她单独叫到了诊室,告知她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

十月,小叔有了未婚妻南风,同时,医生告知她即将进入晚期。

啪——

笔记本合上,她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的梳洗,穿戴整齐。

她得去医院拿药,起码,在离开之前,不能表现出异样。

医院的诊室里,中年医生开处方的间隙说道,“秦小姐,你还不准备入院吗?”

秦韵十指绞在一起,“再等几天。”

“难道你家里人还不知道你的病情?”医生比她还急,“如果你坚持不住院,就必须留下家属的联系方式。”

秦韵张了张嘴,傅锦恒的电话号码她烂熟于心。

但到嘴边时,又及时咽回肚子里。

旋即,她摇了摇头“我没有家人,父母双亡。”

父母早逝,年纪轻轻又患上了不治之症,就算是见惯了生死的医生,看秦韵的目光也染上了浓浓的同情,只能加重了药剂,能延缓一天是一天。

等她从医院回到公司时,已经过了上午十点。

本该是工作正忙的节点,程序部门却安静得可怕。

秦韵心里咯噔一下,加快脚步,正好遇到出门的庄智雅。

见到她,庄智雅神情一变,一把将她拉进茶水间,“你怎么来公司了?”

“什么意思?”

秦韵心底不由得掀起惊涛骇浪。


第七章

难道是她忘了什么?

秦韵后背一阵发凉,可她越想回忆就越发一片空白。

“傅总的未婚妻来监工了,”庄智雅压低声音道,“估计记着昨晚你推她的仇呢,今天直接占了你的工位,我不是给你发消息让你出去跑客户,避避风头吗?”

推谁?

秦韵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到自己的工位,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惊艳美人。

她穿着贴身上衣,小皮裙,叠交着细长的腿坐在公椅上,正百无聊赖地欣赏着自己的美甲。

南风。

秦韵的脑中无端地跳出这两个字,一同想起来的,还有她偷偷应聘公司时,层层选拔的面试。

公司制度森严,她是从P4入门,有了绩效才慢慢转成了P7。

而这些到南风面前,赫然成了一道摆设。

此时,南风朝秦韵投来目光,红唇噙着笑,“我看这个位置风景好,你不会介意吧?”

秦韵摇头,走近前去,弯下腰从办公桌下拿出一个纸箱子,旋即开是井然有序的收拾自己的东西,“没关系,我正好打算辞职。”

“你疯了?”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庄智雅闻言,箭步上前,“你知不知道你的岗位多少人竞争,你好不容易才……”

“谢谢你庄姐,人各有志,感谢你在公司对我的照顾。”

她的东西不多,收纳完毕,最终放在最上层的,是她从进公司开始到目前为止归纳的所有笔记和证书。

庄智雅惋惜得直叹气,“你就算要辞职,也一时半会走不了,你们的人事任命,得傅总亲自签字……”

她话音刚落,“啪嚓”一声。

众人回头,正好看见一杯咖啡从高处掉落。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秦韵的纸箱上,咖啡渍飞溅。

“不好意思啊,一不留神就……”南风脸上没有任何歉意,反而是高高在上的轻蔑,“不过反正都是公司的,就留在这吧。”

东西是公司的,可是心血的秦韵的啊!

大家看秦韵的眼神都充满了担忧,生怕接下来是一场血雨腥风。

谁料,秦韵垂下眼帘,唇角扬起浅浅的笑,“你说得对。”

片刻后,连带着整个纸箱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这里的一砖一物都属于傅氏,属于南风。

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她既得不到人,也带不走物。

霎时,整个办公室陷入诡异的气氛。

内线响起,庄智雅急忙回神接通电话,片刻后走到秦韵身边,“傅总通知,让你去一趟。”


第八章

总裁办,秦韵很少来。

傅锦恒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冷厉的隼目盯着秦韵,“你闹够没有?”

秦韵早有预料,傅锦恒通传她来,绝对没好事。

可这一句,把秦韵问懵了。

她掀起眼帘望了望傅锦恒黑沉的脸,“傅总说的,我没听懂。”

“嘭——”

傅锦恒猛力拍了下桌面,惊得秦韵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

“你要辞职?昨晚的事你不道歉也就算了,今天就因为南风到公司来,喜欢你的工位,你就要辞职?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不耍小孩子脾气!”

秦韵不知道辞职的消息怎么传的这么快,但她现在更在意另一件事。

“所以,叫我上来是要等我认错么?”

她的声音很低,又很平静。

平静得让傅锦恒都有几分诧异,但他只是用指骨节在桌面敲了两下,郑重其事道,“不然呢,我有没有教过你,知错就要改?”

一晃眼,秦韵看到了还是孩子的自己。

同学骂她克死爸妈,亲戚们背后说她是拖油瓶。

她躲在墙角啜泣,傅锦恒撑着伞到了她跟前,他说:小韵,错的不是你,你没错,不需要道歉。

可现在,明明是南风说了慌,他,竟勒令她道歉?

秦韵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我没有推她,但你要是想,那就当是我推得她,是我的错吧,反正……”

“反正什么?”傅锦恒追问,探究的眼神紧紧盯着秦韵。

他总觉得,她在隐瞒什么。

然而,秦韵只是眨了眨眼,“反正真相是什么也并不重要。”

“要是傅总没有别的吩咐,我先走了。”说完,她脚步后撤,径直离开。

正巧庄智雅送来一沓体检报告单,小心翼翼说道,“傅总,医院那边打电话来,说是要重点注意一下秦韵的状况。”

“滚!”傅锦恒正在气头上,两指揉着山根,低喝从薄唇边溢出来,“以后有关她的事不必汇报给我。”

庄智雅瑟缩收肩,只觉寒风凛凛。

秦韵魂不守舍地回到静海北苑时,保姆正在做如意糯米糕,“先生今晚要回家用餐,我记得先生和你都很爱吃这个。”

有吗?

秦韵拧着眉头细想,才慢慢回味过来。

傅锦恒是祖籍是京市,如意糯米糕属于那的城市特色。

秦韵记起自己十七岁那年,认真学习过,还在本子上写下来配方。

实际操作一番送到傅锦恒面前,明明是黑暗料理,他却很配合,夸她很有天分。

秦韵在厨房站了一小会儿,回到楼上找到配方,跟着保姆一起做。

糯米糕成型,搓成两头蟠桃状,再在中间嵌上枣泥,乍看之下,还真有些像如意。

长大了,她是真的心灵手巧。

但桌上的精美糕点,悉心准备的菜色,从傍晚等到天黑,也没等回来傅锦恒。

秦韵不厌其烦,端着菜到厨房温了又温,终于听客厅里有了动静,“先生回来啦?南风小姐,请坐请坐。”

秦韵不经意烫了手,心脏跟着一抽。

她看向抽油烟机的镜面,扯出笑容来。


第九章

打起精神头,秦韵保持着笑意,端着热好的饭菜再次布上桌。

“小叔。”她澄澈的眼看着傅锦恒,用袖子掩盖住被烫起泡的手。

本想打个招呼,话还没说完,傅锦恒冷眼扫过餐桌上的饭菜,“我们在外面吃过了,这些撤了吧。”

南风轻轻捏起一枚如意糯米糕放嘴里,顿时眉头深锁,“怎么有点苦?这是什么?”

苦?

这怎么可能呢?

她是按着配方反复练习的。

况且就算忘了放什么配料,可如意糕里不仅有糖,还有枣泥本身自带的甜味,苦从何来?

秦韵正迷惑不解,傅锦恒的眼神却更冷了几分。

“估计是放久了,丢了吧,以后想吃再让她做给你尝尝。”

秦韵的呼吸一时间有几分凝滞,但她什么也没说。

保姆于心不忍,正想安慰她两句,就听见傅锦恒的声音传来,“送一套洗漱用品上来。”

“客房吗?先生。”

“我的房间。”

保姆应声准备,脸上却露出几分为难,“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孙子还在家等我呢……”

“没事,我去吧。”秦韵接过保姆手中洗漱用品套盒,深吸了一口气,来到了傅锦恒的卧房前。

隔着门板,秦韵听到屋内的欢笑声,“别闹,还没洗澡呢……”

南风伴着娇嗲的话刺耳极了。

秦韵正准备敲响房门的手微微一顿。

又听南风问道,“她亭亭玉立,模样也很不错,你真的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虽然话是南风向傅锦恒提出的疑问,但也是秦韵求而不得的答案。

房间里有着半分钟的静谧。

终于,傅锦恒开了口,“没有。”

干净利落的两个字,湮灭了秦韵所有的幻想。

她却意外的,并没有很心痛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要照顾她?”

“她父母临终前的委托。”

一问一答在继续,秦韵默默把东西放在了门口,转身离开。

原来她以为的宠爱,不过是他信守承诺,尽监护人的义务而已。

她回到房间,怔怔的看着笔记本,心头思绪万千,却又不知道该写下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敲响,她去开门。

出现在秦韵面前的是南风。

她穿的是傅锦恒的衬衣,领口大开,长发掩不住锁骨上鲜艳的吻痕。

南风审视过秦韵红肿的眼,“有些事我想跟你聊聊。”

第十章

不等秦韵同意,南风推开她,直接登门入室。

她环视过秦韵的房间后,坐在了一张单人沙发上,摩挲着沙发旁摆放的一尊翻糖人物像,“你小叔对你可真好,这是他送给你的吧?”

秦韵颔首,翻糖人物,好像是在一场博览会上买下的。

如今它套着玻璃罩子,依旧如多年前那般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南风抽回漂亮的手,摆弄着晶亮亮的指甲,“你应该听到了,他对你仅仅是出于责任而已。”

秦韵点点头,她的平静让南风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她轻笑,“如果我是你,就应该成全他,而不是成为他的累赘。”

“你想说什么?”

“急什么,”南风扯出一丝笑,旋即,她展开五指,一枚鸽子蛋在食指上熠熠璀璨。

南风直言,“阿尔兹海默症晚期,你会忘记很多事情,包括生活自理能力,说白了,以后可能大小便失禁,自己都不知道。”

她的秘密,被南风云淡风轻的挑明。

秦韵愣了一瞬,“他也知道了?”

“是,他让我来找你,就是给你留一丝最后的尊严。”南风拿出手机,点开录音文件,扬了扬眉梢,“原话你要不要听听?”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翻飞,秦韵的注意力却全在另一件事上。

察觉到秦韵的视线,南风直接将无名指的鸽子蛋递到她眼前,笑了笑“他向我求婚了,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同意,如果你执迷不悟,我以后岂不是还要照顾一个痴傻儿?”

秦韵脑中突然闪出一个画面,是傅锦恒公司上市那天,他敲钟后在拍卖会拍下一枚戒指,彼时的他意气风发,揉着她的头发说以后会送给他最爱的人。

“录音就不用听了,我会尽快离开的。”

秦韵后退两步,语气力带着疏离。

见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淡定从容,南风扬了扬眉梢。

起身的瞬间,掀倒了椅子旁的翻糖人像,“这些没用的东西,糟蹋了多少真金白银,我希望你把钱都还回来。”

南风是冷着脸走的,秦韵站在原地,看着翻糖摔得七零八落,看着它的残肢碎发融化,心潮跌起,又归于平静。

她也该抓紧时间了。

她拨通拍卖行的电话,“之前谈的价格,我愿意签订合约。”

父母留下不少不动产,本来是要拍卖处理掉,但她对金钱没什么需求,所以一拖再拖。

一整晚下来,她几乎没合眼,把能卖的全都卖了。

天大亮,一鼓作气签了合同,做款项交接。

又马不停蹄地办了张银行卡,把钱都存了进去,用来偿还这么多年他对她的付出。

密码是傅锦恒生日,但她怕忘记,写在了告别信中,一并放在文件袋里。

公司楼下,庄智雅接过秦韵的文件袋,还以为是辞职信,遗憾之余问道,“你不上去看看?今天正进行润禾国际收购案的直播。”

秦韵穿着面包服,白皙的脸红扑扑的,“我就不去了,祝你前程似锦。”

她扭头上了出租车,来不及感受疲倦,马不停蹄联系国外的疗养院。

望了望公司的大楼,秦韵无奈地笑,视线模糊。

……

另一边,傅氏集团。

直播如火如荼,南风一一解答网友提问,“没错,润禾国际的收购案,我是代表。”

“当然,我们会继续润禾国际的初衷,致力于科技服务大众。”

这一切缩影在平板上,总裁办的男人眉头紧蹙,面色阴沉得可怕,“这个项目不是秦韵负责的吗?让她出镜!”

庄智雅大气不敢出,轻轻将文件袋放在办公桌一角,“秦小姐,走了。”

“走了?去哪?”

傅锦恒心里咯噔一下,回想起秦韵最近的反常,心里升起了浓烈的不安。

万里高空,飞机头等舱,女孩紧紧攥紧了手里的便利贴,最后留恋一眼地平线上的繁华城市。

这座囊括她所有过往的城市,再见了。

喜悦也好,痛苦也罢,都结束了。

小叔,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6,843评论 6 50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538评论 3 3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3,187评论 0 35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264评论 1 29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289评论 6 390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231评论 1 299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116评论 3 41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945评论 0 275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367评论 1 31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581评论 2 333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754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458评论 5 344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068评论 3 32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692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842评论 1 26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797评论 2 36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654评论 2 354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