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看了写作营的命题,她问自己。
老友说:你是个风一样的女子,适合背上行囊,万水千山走遍。
小友说:你可率性而为,写写文章,吃吃美食,随处可栖。
新朋说:你可教书育人,开设讲座,为人指点迷津。
……
所有这一切,应是她在别人眼里的投射,可扪心自问,这一切都是她想要的活法吗?
青葱的少年时代,最爱天马行空。
那时,生活于赣东北的红土地,目力所及,只有层层叠叠的大山,视线往往还未延展,就会被结结实实挡回,于是,大山外的世界成了她的梦寐以求。她开始在书本中描摹向往的生活:跟随三毛,她曾万水千山走遍,羡慕于她的随性洒脱,为爱奋不顾身;饱览伤痕文学,她邂逅东北的黑土地,惊羡于它的博大辽阔,蕴含生机。撒哈拉终是此生的遥不可及,北大荒也便成了心目中的圣地,在《今夜有暴风雪中》,在《北国草》中,在那知青们抛撒青春和热血的故事里,在茂密的大小兴安岭,在秋天的白桦林,在皑皑白雪下的漠河,在驯鹿迁徙的旅程中……
许多个夜晚,她在南方暗淡的星空下,怀想着北方的银河,构想着属于自己的浪漫故事。高考填报志愿,毫不犹豫大笔一挥,第一志愿就是哈尔滨,她要去东北,要去北大荒,那里有她一直想要的生活。
少年的心思,就是如此率真,轻易便相信了纸上的生活加上美化后的幻想,好在命运这只神奇的手,悄然改变了她的轨迹, 她没能去往北大荒,那个梦中构建的地方,却落户于岳麓山下湘江之畔的长沙。
她的大学时代,迷茫而又混沌。
18岁,心智远没有现在孩子成熟,学着不咸不淡的中文,读着不紧不慢的书,收获着不好不坏的成绩。会逃课,会发呆,会嫌弃自己不够漂亮,会羡慕别人的追求者一串又一串。那是一段美好到回忆都会闪光的日子,没心没肺,没有压力,生活费不够,可以厚着脸皮向爸妈哭穷,或者找工作了的姐姐援助,夜晚可以在自习后去三食堂买面点,全然不担心胖到没形象,周末,盼着一食堂二食堂的舞会,《春之声》圆舞曲一起,总抢着和男伴第一个冲到舞池中炫技……那样的生活,该是梦一样美好吧,离社会很远,亦无需顾忌滚滚红尘,即使偶有闲愁,也只是为赋新词,只需从后山爬到岳麓山上,坐在麓山寺的门口,呆呆地看着枫叶一片片飘零,愁绪也便无影无踪了。
走过半生,她依然认为,人生最美好的时段在大学,简单善良温和可爱,那个一逗便会笑一吃便会胖的日子,走出校门后,便再也不会有了。如果可以回头,她是愿意回到那个时代的。
转眼,毕业了,工作了,结婚了,生子了,一切按部就班,不紧不慢,幸福而美满。可大山外的世界依然有着无穷魅力,终于,她还是迈出了舒适区,来到人生地疏的远方--原来,少年时期蛰伏心底的梦,一直未变,心底深处,她始终是个爱做梦的孩子。
这一走,彻底远离了挚爱亲人,可她却满怀欣喜,她终于主动选择了生活,她自以为想要的生活。可现实还是给了人诸多教训,幻想的美好,并非都能实现,陌生的环境,倒退的生活,异乡的孤独、现实的不堪,一桩又一桩,她封闭过自己,想过逃离,可最终还是在红尘中倔强恣意,那些没能击垮她的,终究让她强大。
她再不是当年那个让母亲担心的丫头,再不是那个骑车摔跤就哭的女孩,她再也不会遇事手足无措,她眼底再也没了孤立无援的胆怯……与亲人的生离死别,让她对生命有了更通透的彻悟;扛起肩上责任担子,孩子成长得善良而温暖;对工作的全情投入,让她收获了无数生命的成长;对朋友的以诚相待,让她的世界从不孤单……上天设置的障碍,定是对人的成全,她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这些年来,她已很少去想何谓“想要的生活”,经历的一切已明白无误地告知:你所面对的,你所拥有的,就是最好的生活。她一直深爱这并不美好的世界,只是她的目光不再投射向远方,而是聚焦于脚下,在凡尘的烟火气里开着自己的小花,不明艳,但真实而热烈--这恰是许多年前,她想成为的样子,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走过半生,理想依旧丰满,现实还是骨感。她会累会倦,会偶尔选择出逃,享受短暂的无为,可她终究还是会带着恬淡的笑,带着“出世”后的平和,回来直面“入世”的风云雷电,只在心底永远保持对世界的善意。
此生,就这么在凡尘中绽放吧,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