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倒泻,瞬间将山谷浇透。
血绘的邪阵在雨水的冲刷下迅速模糊、晕开,化作一地污浊的粉红泥泞。
那五个森白的兽骨头颅被雨水砸得啪啪作响,空洞的眼窝仿佛在无声地尖啸。
我与丛薪在泥泞和雨水中翻滚搏斗。他力大无穷,状若疯虎,每一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完全不顾自身防御。
官刀划破雨幕,带起冰冷的水线和致命的寒光。
我虽有些武艺底子,但毕竟年岁已长,更多依靠的是仵作对人体结构的了解,闪避格挡间,险象环生。
泥地湿滑,我一脚踩入一个血水坑,身形一滞。
丛薪抓住机会,一刀直劈我面门!我猛地侧头,刀锋擦着耳畔掠过,削断几根发丝,冰冷的刃口激得我皮肤一阵战栗。
我趁机扣住他持刀的手腕,另一手猛击他肘部关节——这是人体薄弱处,常人吃痛必会松手。
但丛薪只是身体晃了一下,赤红的眼中毫无痛楚之色,反而咆哮着更加疯狂地压过来!那嵌入额头的磁石,仿佛彻底隔绝了他的痛觉,将他变成了只知杀戮的机器。
“丛薪!醒醒!你看清楚!我是守诚!你要杀的是唐凉武吗!”我一边艰难格挡,一边试图吼醒他一丝神智。
“纬命……血债……伪君子……杀!”他口中反复嘶吼着这几个词,雨水混着涎水从他扭曲的嘴角流下。
祭石上的唐凉武目睹这恐怖的景象,极度的恐惧反而冲开了部分束缚,他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声响。
必须阻止他!必须除掉那操控他的邪物!
我咬紧牙关,拼着硬受他一记肩撞,剧痛瞬间传来,几乎让我闭过气去,借势贴近他身体,五指成爪,猛地抓向他额前太阳穴那块凸起的异物!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磁石边缘,以及周围红肿滚烫的皮肉!
丛薪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仿佛触碰到了他灵魂深处的开关,动作骤然一僵!
就在这瞬息之间,或许是因为剧烈的搏斗震动,或许是因为雨水的持续冲刷软化了他伤口周围的组织,那枚深深嵌入的磁石,竟“噗”地一声,连带着一小块皮肉,从他额头上脱落下来,掉入泥水之中!
丛薪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他眼中的赤红和狂乱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随即是看清眼前一切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与惊骇!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滴着雨水的官刀,看着被捆在祭石上、吓得几乎昏厥的唐凉武,看着泥泞中邪阵的残迹,最后目光定格在我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守……守诚兄……我……我做了什么!”他声音嘶哑破碎,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被操控时抖得更加厉害。
“丛薪!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我抓住他双肩急问。
他眼神涣散,巨大的恐惧和悔恨淹没了他。“他……他说……他说能替我儿报仇……”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抠进我的肉里,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清醒的光,“他说……唐济武……唐济武才是……才是……”
话音未落,他脸上突然露出极端痛苦的神色,猛地一把推开我,反手将那柄官刀狠狠往自己颈间一抹!
血光迸现!
温热的血液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喷溅在我脸上。
丛薪的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泥泞之中,双目圆瞪,望着电闪雷鸣的天空,彻底没了声息。最后的“真相”,永远哽在了他的喉咙里。
我僵在原地,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水,冰冷刺骨。
就在这时——
“轰咔——!!!”
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壮如巨树的惨白闪电,撕裂了整个昏暗的天幕,仿佛天公震怒,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劈在了不远处山岗上的雹神祠!
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同时炸响,地动山摇!
我们所在的山谷都能感到明显的震动。
所有幸存的人都骇然望向雹神祠方向。
只见祠堂屋顶被直接掀开,火光一闪即逝,随即被暴雨浇灭,冒出滚滚浓烟。
祠后方那方幽池的方向,蒸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水汽,如同沸汤!
在水汽弥漫之中,借着偶尔闪过的电光,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那池底的淤泥竟仿佛被无形之手书写,显现出两行巨大的、血红色的字迹!那红色鲜艳刺目,绝非朱砂,倒像是从池底渗出的血水!
字迹清晰无比:
“理在气中,弑父者堕。”
八个血字,如同天谴判词,烙印在沸腾的池底,透过弥漫的水汽,森然映入每一个人的眼中!
弑父者!
这三个字,像最后的惊雷,劈入了我的脑海。
唐凉武是宁方远之子,唐济武的过继弟弟……若唐济武杀了宁方远,那对唐凉武而言,唐济武便是……弑父仇人!
而这判词,直指唐济武!
雨水冰冷,却浇不灭我心中翻腾的骇浪。丛薪临死前的话、这诡异的天象、池底的血字……所有的证据,所有的指控,在这一刻,都如同万川归海,最终汇聚成一个名字——
唐济武!
幕后那操控一切、弑杀养父、陷害兄弟、制造神迹的伪君子,终于在这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之中,被彻底照亮!
然而,他人呢?
我猛地转头,望向唐府的方向。
必须立刻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