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死

安乐死

他决定使用自己购买的安乐死资格,原本在脑海中无数次演绎的场景竟和现在的场景完全不一样,他耐心的和朋友亲人一一告别。

你还别说,告别计划有条不紊进行的这几天,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在树荫下嬉戏,只是违和的是对面总是有一位伤心或者哭泣的人。

除去伤心的人,这几天他再也没有感受到压力,再也没有深夜里窒息的感觉,每天都是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连空气的都是香甜的。甚至都想让人放弃安乐死的念头,不过他不会这么做,因为他明白,这次计划不是脑袋一热的决定,而是经过相当长时间的理性思考得出来的最优解。

告别计划进行的很快,转眼就到了最后的日子。当天早上,他最好的朋友和家人都聚集在他家里,打算送他走最后一程。

到医院的路程大概有半个小时,一行人身着素色的正装,慢慢的走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只有他穿了一身亮黄色的运动衣,这是一件他经常穿来跑步的衣服,也是他为今天特地挑选的衣服,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穿着很柔软,我不想在通往天堂的路上被不舒服的衣服阻碍”他是这么说的。

尽管在路上他想尽办法想让气氛不要那么压抑,但是除了前面几个朋友还能勉强顶着泪眼强装笑容,后面的人更是早已泪流满面,尤其是他的母亲,完全靠左右的亲戚搀扶着才能站立。

很快来到了医院大门。

唉,但是事已至此,再回头反倒显得诡异。他不再试图打趣,只是穿过人群,挨个与这群即将成为“曾经的人”的人一一拥抱。

不过意外却出现在了前台。前台小姐花了很久从陈旧的档案室里翻找到他十多年前购买的安乐死资格证,又仔仔细细的核对了他手里的每一份身份证明。正当他以为这就是一切都尽头的时候,前台小姐却面露难色的说:“先生你好,我们一一核对了您的所有证件和资格,但是在使用这个资格之前还有一个隐藏条件……”前台小姐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回头瞄了一眼身后的人群,大家似乎都被这个消息镇住了,也顾不上哭了,只是面面相觑的看着他。

他回过头,问到:“你说,什么条件?”

前台尴尬的笑笑,说:“您必须自己亲自去把您所有的证明注销,包括身份证、驾驶证、护照、学籍、档案、户口等,还要还清所有的债务,最后,您还需要立一份遗嘱,如果有财产不打算继承给任何人,也需要在遗嘱中说明需要充公,并且遗嘱需要得到公证处的公证。我们这边可以为你提供一份你需要注销处理的列表。”

前台连珠炮似的话把他轰的是呆若木鸡,傻呆呆站在原地。

“对啊,你还欠我四十块钱呢。”身后一个声音说到。

他好像被狠狠打了一拳,大睁着眼睛回头扫视人群却不知道是谁说的。

规矩就是规矩,想要破例可没有那么容易,即便你是一个将死之人。夕阳西下,他悻悻的走出医院,嘴里咒骂着医院的隐藏规则,手上拿着长长一条的清单,跟早年间的话费详情单一样。脸色到是和今天万里无云的天气不一样,是阴云密布的,跟在后面出来的朋友们脸上却是难掩的晴空万里。

“等你准备好了来我家还钱奥。”

他猛地回头,大声说到:“你瞎起什么哄,我什么时候欠你四十块钱了!”

被吼的朋友一脸受伤的表情举起双手“我可没有胡说,去年咱们出去玩的时候你点了一杯非常贵的鲜榨果汁,你说好之后还我的,四十块一杯呢。”

他紧抿着嘴唇点点头,伸手去够自己的钱包,却被另一个人抓住了手腕。“我们不要钱,别搞得这么容易。”另一个朋友说着,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他摊摊手:“那你们要怎么样,我很急的。”

“不急,明天来我这,咱们四个再玩一次那个游戏,你总不能自己走了,把我们都丢下,一点念想都不给留吧。”

“是呢,以后组队都少人了。”四个朋友议论纷纷。

“行,行!说好了,明天一早八点我就去,你们最好别迟到了。”他撂下一句狠话,转身回家去了。

第二天七点半,他准时醒来,收拾停当,和母亲告别,七点四十准时出发,赶在八点前就已经站在了朋友家门口。

走进去就传来了四个人的欢呼:“他来了!”

只见四个人和往常一样坐在熟悉的位子,屏幕上早就停在了游戏的开始界面。朋友们把他让进里面的老位置。开始和他讲解自己研发的新战术。“我们几个这两天开发了新的战术,你在草丛里面一直呆着,我们把武器全丢在你那里,等他们一过来你就直接给他们背身来一套,然后再把武器给我们,这还愁打不过?”

游戏开始,他听从朋友的指挥藏在草丛里,在几次试探性的尝试过后,终于在第三局的时候,战术奏效,给对面的联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带着些许残兵败将逃回大本营。还没来得及开香槟,却不料敌人利用前几次对局积累的优势迅速反扑,先手呼叫支援技能击溃了藏在草丛里的埋伏,三个朋友只得仓促应战去支援他,敌人兵力雄厚,火力强劲,四个朋友被打的丢盔弃甲,好在他们其中一个在被突袭前力保了上一局缴获的敌军武器,祭出武器对着敌人的先头部队狠狠来了一下,敌人见到自己的强力武器,拿不准对面还有多少,不敢贸然推进,只得后撤在不远处虎视眈眈,静待支援。

情况不容乐观,敌人支援必然飞快抵达,甚至可能已经出发。四人简单商榷决定先放弃背后的主矿,只留一队人马假意防守,战斗开始后另两人分去另外两个副矿地静静增兵蓄势反击。他负责拿着所有的高级武器偷袭,其中一位朋友把自己仅有的飞机移交给他以供偷袭计划的实施。

战斗打响,敌人遭到激烈抵抗,却不知道这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防守的人都是些低级兵种,数量庞大,但其实战斗力并非很强。

他操控着运输机偷偷的打算绕道前往敌人防守空虚的主矿。前线的战斗愈发紧张,敌人的援军如潮水般势不可挡,防守的人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多拖延一会儿敌人,但终究是以卵击石,防线被迅速撕碎,主矿内损失惨重。

他的运输机离敌人的主矿越来越近,却不料被一个走错路的敌方援军看到了!“漏视野了”他大吼道。

只见敌人反应迅速,马上停止了对前线的增员,半路的人马全部掉头前往自己的主矿,剩下前线的继续掠夺资源。

“打副矿!打副矿!”几个朋友大声嚷嚷,他的飞机迅速调转方向,全速前往敌人的副矿,刚刚开始攻击,却与敌人赶来的守军正正巧打了个照面,奇袭军不出所料被迅速歼灭。房间里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

但是游戏却并没有结束,其实他在半路已经提前放下了一半的人马和全部的高级武器,此时已经抵达敌军门户大开的主矿疯狂杀戮。敌人想必也是大吃一惊,全部的部队迅速回防,可别忘了另外两位早已在副矿那里积蓄多时了,怎能让他轻易抽身。只见两队人马从两侧的树林里倾泻而出,敌人的回防部队阵型还没摆开就遭到重创,我军这边只是折损了少数人马就全歼了敌人。此时的敌军已然回天乏术,剩下的残部也就只能消灭掉刚才的奇袭部队,只得打出GG。

几个人瘫坐在沙发里,“好久没打过这么精彩的对局了。”朋友们感叹到。然后是良久的沉默,他知道大家在期待什么。“对不起,朋友们,我还得去注销手续呢。”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有人轻拍他的肩膀,“那好吧,走好兄弟,记得我们陪伴过你,也感谢我们有过你。”

走出朋友家,这次的告别似乎艰难了许多,不再有上一次那种解脱的感觉,胸口仿佛压了快石头,憋闷的慌。


第三天的他又起了个大早,这次他是来到政务大厅先注销掉自己的身份证一类的证件,别提过程多繁琐了,他还得给每个人解释自己要安乐死的事情,还得把安乐死资格证放到每个柜台的鼻子底下给他们好好观察,折腾了一上午,终于是只剩下一项学籍了,但是这个得回到曾经的学校去盖章走流程。

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来到自己小时候的学校了,曾经的回忆涌上心头。他打听了办公室的位置,却不着急去盖章,他在学校的走廊里漫无目的的转悠,虽然这里只剩下地板砖没有换新了,但是曾经的回忆却还是能如此轻易的浮现在眼前,每一次放学,每一次上学,每一次打闹,都是那么清楚,他透过曾经教室的小窗向里望去,他原来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小女孩,这个女孩似乎并没有认真听课,低头在课本上画着些什么,他笑一笑,想起那时候在课堂上走神的自己“希望你以后不要活的像我一样,希望你有美好的人生。”他心中暗自祝福这个女孩。

来到盖章办公室的门口,门开着,里面有一个人在低头办公。他敲敲门框“你好,有人吗?”他轻声问。

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从隔板后面抬起头:“请进。”

他来到老师的桌前:“你好,我是来注销盖章的……老师?”他惊喜的发现面前的这个女人竟是他多年前的班主任老师。

老师打量了打量他,也认出了他“啊,是你啊,好久不见了,都长这么大了啊。快坐。”

他坐在老师桌前的一个板凳上,两人唠起了曾经的事。

“你那时候上课总是走神,成绩不太好,后来好点了吗。”老师摘掉眼镜问。

他尴尬的笑笑,搓搓手说:“并没有老师,我用尽了浑身解数,依旧没有他们那么容易……成绩还是不好。”

老师笑起来“没什么,只有在学校才非常注意成绩,人生路上有太多东西比成绩更重要了。”

他还是笑笑,低着头,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攥成拳“其实不单是成绩了,我倒是觉得成绩好的那些人别的事也不差,反倒是我……”他没再说下去。

“所以你选择了这个?”老师轻声说。

他猛抬头,看到老师手里的东西,是他的安乐死资格证。他一直夹在那叠文件里面,却不料被老师发现。

他看着老师手里的纸,逐渐低下头去“对不起老师,我是个懦夫。”他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

老师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头“老师不觉的这是一种懦夫的行为,你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亲自抹去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这需要极大的勇气,你是一个勇敢的人,坚定的走自己选择的道路。”

他低着头,强忍泪水,待心情稍稍平静,他抬头看着老师说:“谢谢老师,不过……您是怎么知道我需要抹去自己的痕迹的?”

老师环顾四周,神神秘秘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东西,小声跟他说:“因为老师也有这个。”只见老师手里也拖着一份褪色的安乐死资格证。两人相视一笑,像是跨越时空的默契。

顺利注销了学籍,驾照已经在政务大厅办过了,接下来就是行驶证了。

他开车来到车管所,说明自己的来意,一个满脸胡茬的胖大叔前来接待他。正在审核资料的时候,他不经意间瞥到后院的废旧车厂,送来的汽车会被机器压扁,堆叠在一起。

“你好,我想问一下你们会怎么处理注销了的车?”他问那位大叔。

大叔懒得抬眼,伸手指指后面的窗户“跟那些一样。”

“我的车也得被压扁吗?”

“对。”

这是他的第一辆车,虽然是一辆老旧的二手车,但是从来没有把他丢在路上过,他的工作需要经常到处跑,这辆车让他不用再顶着冬夜的寒风等巴士。无论工作怎么糟心,每当坐在这个车里,放着自己喜欢的音乐,总能感觉一丝慰藉,车门似乎把一些烦恼隔离在外面。而现在自己却要亲手毁掉他。

之前有段时间,他们几个朋友分居各地,虽然谈不上远,但是来回折腾也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能聚一聚。当他有了车的时候,他可以带着所有人过来,才花费不到一上午的时间,这个老家伙也算是维系了他们的友谊。

他思绪越飘越远,嘴角不禁上扬,却被后院的巨响惊醒过来。是自己的老家伙!他被车床无情的压扁,四周的玻璃爆裂开来,残骸被无情的丢到一边,曾经的老家伙现在只是一堆废铁了。

他捂着嘴跑出车管所,蹲坐在车管所的门口。他觉得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另一位朋友。他抽泣着,心里冒出一句可怕的话“我正在死去。”

最后只剩下一纸遗书了,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他感觉这一天仿佛就是一辈子。他坐在台灯前,斟酌字句,开始嘱咐自己生后的事情。没什么大财产可供继承的,就从小的开始吧。

那一条手织的绒线毯,是刚来时候住简陋的出租屋时候母亲亲自给织的,那个简陋的屋子非常寒冷,暖气经常冰冰凉的。妈妈害怕他冻着,于是特地买了毛线给他织一条毯子。他也问过,为什么不卖现成的毯子呢?妈妈的解释是市面上的毯子太薄,质量太差。她觉得这些都不行,就只得自己亲手织一条。这条毯子也有些年头了,但是依旧柔软舒适,披在肩上都感觉热的慌。

他停下笔,想了想。我决定把这条毯子留个我的母亲,感谢她的关心和照顾,现在的家里也不太暖和,就留给老人家保暖吧,别冻坏了。

书架上留着半瓶红酒,这可是一瓶好酒,送的人花了好价钱呢。这个他早就做好了打算,就让他继续留在那里。这瓶酒是有一年冬天,他被相恋多年却分居两地的女友甩掉时候,他的几个朋友连夜从各地打车来到他家给他带的。他估摸着这瓶酒少说得花费几个人半个月的薪水。

当时听说这个消息并没有人说自己要来,只是跟他打趣,他也强装镇定的和他们互相胡说,试图解构被甩的情绪。其实他心里跟明静一样,这些玩笑话并不能让他好受一点,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当放下手机的时候,情绪依旧会轻松占领他的整个脑袋。但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四个朋友却敲响了他的门,把他从床,上拉起来,拿出那瓶酒。他们本打算干掉这瓶酒,来个一醉方休,却不料这陈年的老酒后劲十足,只半瓶,就把几个人全部撂倒。

他写到这,差点笑出声。这时母亲从屋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

老妈妈看见桌子上的遗书“是明天对吗?”她小声问,似乎害怕吓跑一只胆小的猫。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母亲眼神躲闪,也跟着点点头,便退出了房间。

他放下笔,悄悄来到门口,压开一道缝,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父母,电视机开着,却只见画面没有声音,父母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母亲的头埋在父亲的肩膀上,肩膀不住的抖动着,父亲环抱着她,不住的轻拍她的肩膀。

他关上门,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内心如翻江倒海。


太阳从不迟到,准时越过地平线。一行人再次来到家里,陪着他去公证处公证过遗嘱。再看一眼清单,嗯,是时候了。他把最后一项划掉,带领着众人前往那家医院。这次他没有穿那件舒适的运动服,而是和大家一样,穿着素色的正装。

来到医院,还是那位前台小姐,她再一次核对了他每项任务的完成情况,核对无误后把一行人领到病床前。

只见这是一个干净的白色房间,病床旁站着一位护士,手里端着一个有一只小杯子的托盘。前台引导着他坐在床前,和他同行的人默默的围在他的床边。

“喝下药,十五分钟见效,你会在睡梦中离开,没有痛苦。”护士简单的介绍过后,就把托盘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端起杯子,里面的液体像水一样,却又隐隐透露着芳香。他端着杯子,环顾四周,大家都低着头,没有人敢直视他。

他思考良久,终于轻轻放下杯子。杯子与托盘磕碰的声音很小,却又能回荡在整个病房。所有的人悄悄抬起头看着他。

他从床上坐起来,来到人群中,挥挥手说到:“走啊,我请你们去吃饭。”人群仿佛活了过来,簇拥着他离开了病房。那份遗嘱呢?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到了病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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