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除夕。
老徐往铜锅耳系红布条时,冰柜里冻着的预制年夜饭正渗着水珠。门头上“徐江炊锅”的霓虹缺了三点水变成了诶“徐工炊锅”在漫天飞雪中病恹恹地闪烁,玻璃门上贴着新鲜的几个红字“过年照常营业”。
老徐都有些纳闷了,平日里门可罗雀,过年了订单反而如雪片飞来,看来很多外地人都不回家过年了。
“徐师傅”,玻璃门被推开,小张抖了抖满身的雪花,“要开始送餐了吧,缺人手吧,我来帮你送餐怎么样?”
“小张啊,没回去过年啊?”
老徐抬起头,看见小张冻裂的手上提着一个陈旧的保温箱,箱子上上缠着厚厚的三道胶带。
小张苦笑:“一年到头没挣到钱,不回去给父母添堵了。”
老徐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却又止住了,递给小张一个手写的单子。
小张一看,愣住了:
某公寓707房,王工,备注:老婆跟人跑了,别放枸杞。
某医院306床,李姐,备注:化疗掉光牙,米线剪碎。
某城中村,刘叔,备注:独身老人,加双份火腿,喂流浪猫。
......
正在小张愣神间,玻璃门又被风雪撞开,一个中年男子裹着件起球的羊绒大衣进来,袖口沾着泡面汤渍。
“明阳”,老徐呼了一声,又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打个电话。”
男子叫周阳明,常年在外地,知名的大老板,多次回来为医院、学校捐款,还捐钱建了一个福利院,跟老徐是老朋友了。
“老徐,给我来份清欢炊锅”,周阳明搓了搓手,“我带走。”
“带回去?你家里难道没准备年夜饭?”
老徐满脸狐疑,不时打量着周阳明,接着问道:“出什么事了?”
周阳明支支吾吾,咬了咬牙,说:“我们多年老朋友了,我也不瞒你了,我破产了,不好意思回去跟大家族过年,我带份炊锅,就当一家四口的年夜饭了。”
老徐又皱了皱眉,说:“好不容易回来过年,怎么能不回家团聚呢?”
周阳明叹了口气:“唉,我回去,那么一大堆孩子,压岁钱都发不出来。”
周明阳一边说一边坐下,这才注意到小张手里的单子,凑过去一瞧,叹了口气:“今天,这么难?”
老徐点了点头,说:“有钱无钱,回家过年。家人团聚、其乐融融难道不比钱更重要”,一边说,一边盯着一口正在沸腾的铜锅,神色落寞。
周明阳和小张循着老徐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一口古朴的铜锅上有一道补过的裂痕。
没等他们开口询问,老徐继续说道:“我把你点的清欢换成了合家欢,这口锅是祖传下来的,去年我女儿硬要嫁给一个老外,我不同意,争吵之间,我把锅敲裂了。虽然我把它补好了,可女儿出国了,一年到头也没来个电话。过年了,我心里始终空落落的,我就盼望着一家人能开开心心一起过年。”
周明阳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正在这时,电话响了,听铃音,是妻子的电话。
“老公,妈妈打电话来催,我们还是回去吧。我知道你怕什么,我已经准备好了。我自己做了一批红包,装的钱不多,但绝对有创意。其实,压岁钱不在多和少,不就是祝福和关爱吗?”
周明阳接电话的空隙,老徐和老张已经把清单上要送的年夜饭打好包了,只见小张正在给每个保温盒上贴贴纸,贴纸上分别写着:
某公寓707房,王工,备注:枸杞能明目,佳人在新途。
某医院306床,李姐,备注:碎碎米线碎碎念,岁岁平安岁岁福。
某城中村,刘叔,备注:猫改吃小鱼了,火腿留给您。
......
小张还在贴着贴纸,老徐的电话响了,是视频电话。
画面那头的背景,是典型的北欧风格,一个精致的女子在镜头中央,笑靥如花,“爸,给您老人家拜年!”
老徐假装生气,“我不是你爸!”
“爸,今年来不及了,我们明年回来过年,你真的不欢迎吗?”
老徐热泪纵横,“回,回来,爸爸给你做好吃的,还有那个洋女婿,他爱吃什么?”
周明阳眼睛有些湿了,拍了拍小张的肩膀,转身对老徐说:“我回去过年,这份合家欢我也带回去。”
老徐一边接电话,一边向铜锅里撒下最后一把红艳艳的枸杞,却见女儿笑盈盈地转过镜头,只见那异国他乡的地板上,放着一口铮铮发亮的铜锅,洋女婿正笨手笨脚地给锅耳系红布条,那笨拙的结扣竟和补锅的铜钉一模一样。
忽然,爆竹声一阵一阵,此起彼伏,延绵不绝,霓虹灯管被激烈的爆炸声响震动,抖落的雪水突然顺着"徐工炊锅"的缺口淌下来——三点水竟被水痕补全了,"徐江炊锅"的红光淌过雪地,在堆满预制菜箱子的墙角燃起一溜虚虚的火。
周明阳把“合家欢”装进了保温箱,钻进轿车,起球的羊绒大衣上那个醒目的洞被妻子新织的红围巾盖住了,似乎意识着,生活的破洞必然会被红火的温情弥补。
小张捆满保温箱的电动车驶向风雪,那些手写贴纸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像撒了一路的金箔。
不久之后,707房的吉他弦扫过枸杞鸡汤的热气;306床的李姐用吸管喝着米线汤,监护仪的波纹跳成了《春节序曲》的节奏;刘叔脚边的流浪猫衔着香气四溢的小鱼,轻巧跃上贴满"福"字的砖墙......
老徐听见门外积雪簌簌作响,三个歪斜的"新年好"大字从街角蜿蜒而来——周明阳的轿车印、小张的电动车辙、还有不知谁家孩子的小皮靴印,在"徐江炊锅"的霓虹下融成了春天解冻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