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点一:大漠周天:蒙古大漠如何驱动古代中国的历史演化
围绕太行和秦岭、祁连与六盘、阴山与贺兰、燕山和兴安这四大地理空间,了解了从商周之变、五胡之变、唐宋之变到明清之变的历史。
把目光放大到贯通中国的整个北方走廊地带,看看它怎么成就大清,从而构建起汉满蒙回藏的超级大一统格局,而欧亚大陆更大范围的地理空间,在其中又起着怎样的作用。
先把北方走廊地带的地理空间和它到的历史功用,来做个整体梳理。
走廊两翼:伟大游牧民族政权的崛起之地
从地理上看,从东到西,大兴安岭、燕山、太行山、阴山、贺兰山、六盘山、祁连山、天山、阿尔泰山,一系列连绵的大山构成中国北方走廊地带。
走廊最东边是大兴安岭,最西边是阿尔泰山,这两座山支撑起了中国在东北与西北的两翼,甚至牵引着中国历史的演化方向。

古代中国重要的游牧政权,除了最早的匈奴是在阴山地区崛起的之外,其余的几乎都是在大兴安岭和阿尔泰山周边崛起的。这两座山都是重要的过渡地带,虽然山的两边都不是农耕区,却也都是不同的生计方式,所以在这种地方崛起的政权,必须能够融合多元要素,也肯定熟悉多元整合的玩法。一旦这些政权有机会入主中原,就比较容易懂得如何再整合胡汉,也就能成就更大的事业。
东边的大兴安岭是东北的渔猎区与蒙古草原游牧区的分界。大兴安岭西麓,从北到南依次分布着呼伦贝尔草原、锡林郭勒草原和乌兰察布草原,形成一个草原带。从纬度上来说,最北边的呼伦贝尔草原已经跟漠北一样高了,从这里一路向南可以一直到河套地区的漠南草原,这样一来,大兴安岭西麓就把漠南草原和漠北草原给联系了起来。大兴安岭东麓,密布着水网、沼泽、森林,与更东边的长白山,共同围出东北地区南北向的广袤平原,涵养着古代的渔猎人群。
大兴安岭两侧成就了古代中国一系列伟大的游牧政权,鲜卑、蒙古都崛起于西麓,契丹、女真崛起于东麓,它们为后世崛起于长白山、整合汉满蒙回藏的大清孕育出重要的制度原型。
再说西边的阿尔泰山,这里是是漠北草原游牧区与漠西高山游牧区的分界。
漠西的高山游牧区比较特殊,值得一说。欧亚大陆东边,游牧区与农耕区分布在不同的纬度,游牧者和农耕者各自的主体部分,距离千里,日常情况下很难彼此见到,对于对方的生活方式、伦理观念都不大容易有理解。而欧亚大陆中心地区,也就是漠西的高山游牧区,它的游牧区和农耕区有很多是分布在同一纬度,只不过是在不同的海拔。因为山顶上有积雪,雪水融化流下来,山腰处存不住太多水,但足以生长牧草,所以半山腰可以游牧,雪水流到山脚形成绿洲,绿洲居民会进行农耕,同时也会经营贸易。因此,这里的游牧者和绿洲居民日常也经常可以见到,彼此更容易相互理解。
尽管阿尔泰山周边没有大规模的农耕区,难以形成大帝国所必需的财富基础,但这里仍然产生了一些强大的游牧政权。原因在于,一方面,阿尔泰山再往南,是东西向的天山,这里构成游牧区与绿洲区的分界,高山游牧者可以为经营贸易和农业的绿洲城邦提供军事保护,以便获取财富。另一方面,阿尔泰山周边可以从中亚和高原方向获得伊斯兰教、藏传佛教等新的精神资源,帮助高山游牧者进行内部整合,从而形成惊人的战斗力,建立草原霸业。
有意思的是,在阿尔泰山周边兴起的游牧政权经常会对大兴安岭地区崛起、称雄东部的政权,构成严峻挑战。而东部崛起的政权,只有能够应对这种来自西部的挑战,才能真正地成就伟大帝国。
比如,阿尔泰山周边崛起的第一个强大政权是突厥汗国。东边的鲜卑人从大兴安岭南下,建立了北魏,北魏又孕育了隋唐帝国。而大唐是在击败突厥的挑战之后,才真正建立起来霸业。
再比如,安史之乱之后,回鹘汗国在漠北草原崛起,成为东亚霸主,通过在藩镇和大唐朝廷之间搞平衡,一度能影响中原政治。但是回鹘汗国没能应对在泛阿尔泰地区崛起的黠戛斯政权的挑战,一次战争就亡国了。
回鹘汗国灭亡后,草原世界陷入混乱,这又给大兴安岭地区契丹人的崛起提供了前提,建立了大辽。再后来,女真人在大兴安岭东麓崛起,灭掉了大辽,建立大金。大辽的残余力量被迫逃到阿尔泰山以西建立西辽,曾经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成为大金的隐忧。
等到忽必烈建立元朝之后,阿尔泰山以西有成吉思汗时代建立的窝阔台汗国和察合台汗国,它们都对大元帝国的正朔不服气,几次发起严峻挑战,曾经让大元帝国很是头疼。后来,元朝败退回蒙古草原,进入北元时期,在阿尔泰地区崛起的漠西卫拉特蒙古,在史书里也被译作瓦剌,曾经一度征服了北元的地盘,成为全蒙古的大汗。
直到大清,也有大几十年的时间,要面对阿尔泰山周边崛起的准噶尔汗国的挑战,经过康、雍、乾三世才算搞定这个问题,之后才成就统合汉满蒙回藏的庞大帝国。
大漠周天:驱动中华帝国演化的戈壁大漠
东有大兴安岭,西有阿尔泰山,再加上南边呈东西走向的阴山,这三个大山可以大致勾勒出蒙古高原的地理空间。
大兴安岭以西,有大致与它平行的肯特山,就是古代的狼居胥山。阿尔泰山以东,有大致与它平行的杭爱山,就是古代的燕然山。肯特山与杭爱山都在今天的蒙古国境内了,两个山上发源的河流汇聚向北流入贝加尔湖。两山之间的谷地,就是漠北草原。
杭爱山与肯特山的南麓,向南一直到阴山,这之间的广大区域远离海洋,降水稀少,又没有足够高的大山,无法形成持续的积雪融水,就形成了广袤的大漠。蒙古草原也因此被分割为漠南与漠北两片。由大漠向西到新疆地区,阿尔泰山、天山等大山,形成山腰的高山游牧及山脚的绿洲,于是有了漠西的游牧地区。
把这个空间和历史对应起来,就会发现一个大致的历史演化逻辑。
大漠以东的大兴安岭周边,孕育出帝国,比如北魏、隋唐、辽金、满清。大漠以西的阿尔泰山周边,则构成帝国的试金石,比如突厥汗国、准噶尔汗国。西边形成的游牧政权,以强悍的挑战逼问出东边帝国的生命活力。大漠以南的阴山周边,是塞外入主中原的关键,大漠以北的漠北草原,则是漠东与漠西竞争的胜负手。
老子有句话,叫做“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比如一个罐子,正是因为周边的一圈罐体,它才成为罐子,又正是因为罐子中间是空的,啥也没有,它也才有了罐子的用处。
大漠与它的周边,正是构成了一个“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的历史空间结构。大漠上无法形成帝国,但它正是以其“无”,而成就了周边的“有”。它就像一个引力无限强大的黑洞,驱动着周边的一切围绕它旋转,遍布走廊的各条大山就像连接各方的传动轴,把中国疆域内,由中原、草原、西域、高原等诸多板块所构成的庞大体系隆隆驱动起来。帝国的生命力环绕着大漠周天运行,多元互构、多廊联动,展开出浩瀚的历史图景,塑造着当中每个人的历史命运。
走廊南端:地理与精神双重意义上的帝国瓮城
在走廊地带、也就是戈壁大漠的南端,是衔接中国大地东西两翼、东西绵延千余公里的阴山。阴山和南边两条南北走向的山脉——太行山及贺兰山,又共同构成一种帝国瓮城的战略态势。这个瓮城里面包含着河套地区,是农牧双方激烈争夺的区域,也守护着无论是长安还是北京的都城。
帝国瓮城相对于农牧分界的方位,与气候变化相关联。在古代历史的小暖期,400毫米等降雨线大幅北移,瓮城就以阴山作为“北墙”,汉长城便修到阴山北麓。在古代历史的小冰期,400毫米等降雨线大幅南移,瓮城就以山西的晋北地区为“北墙”。在这种小冰期的时候,又形成帝国瓮城内部一个更小的瓮城,就是明代所修建内长城和外长城围出的晋北地区,包括今天的山西大同、朔州及部分忻州地区,这两道明长城构成了京城在西北方向的双重防线。
明代的内长城和外长城的位置。

仔细看地图,会发现明长城在很多地方不止是有一道。明长城从山海关一路往西走,快到北京西北部的居庸关的时候,就分成南北两道。
北道就是外长城,它继续向西,沿着今天山西省的北界一路前行,途径张家口、杀虎口等等著名关隘。
南边那道就是内长城,它沿着河北、山西两省交界的太行山主脉南下,在快到今天山西忻州繁峙县的平型关的时候,又分为两道:一道沿太行山西麓的支脉、北岳恒山西进,途径著名关隘雁门关,在今天山西西北角的偏头关这个位置,跟外长城汇合,重新汇合成为一道。内长城的另外一道,沿着太行山的主脉继续向南行进,途径著名关隘,也是科幻迷圣地的娘子关,一直行进到今天差不多是山西、河北、河南三省交界处的地方,也就是太行八陉之一的滏口陉这里,这道内长城才算结束。这道内长城把太行八陉当中的好几陉都给防守住了,从西边护卫着整个华北平原。
帝国瓮城的意义不仅体现在地理空间上,还体现在精神秩序上。这就关乎到另一个太行支脉五台山。
五台山是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首,在唐代,五台山被佛教各派公认为文殊菩萨道场清凉山。忽必烈的帝师八思巴因此曾经到五台山朝礼,并在这里居住了一年,藏传佛教就此传入五台山,这里就成为四大佛教名山中唯一汉传佛教、藏传佛教并存的地方。到明代中期,藏传佛教格鲁派兴起,而文殊菩萨是格鲁派必修的本尊之首,也就是必须供奉的菩萨,五台山对藏传佛教的地位就变得更为重要。
在明朝,五台山被统治者当作羁縻的手段,也就是间接统治雪域高原和蒙古草原的杠杆。这一杠杆作用到了清朝被进一步放大,乃至于康熙皇帝称五台山为“中华卫藏”,也就是中原的藏地。五台山的地缘格局护卫京师,它的精神格局连接汉、满、蒙、藏,在大清成为多重意义上的帝国瓮城。
总结
在北方走廊地带的东西两端,大兴安岭界分着渔猎和草原地区,孕育出伟大的游牧帝国,阿尔泰山界分着草原游牧和高原游牧地区,在这里形成的游牧政权,构成帝国的试金石,逼问出东边帝国的生命活力。蒙古高原的中心是戈壁大漠,帝国的生命力环绕着大漠周天运行,中原、草原、西域、高原等诸多板块所构成的庞大体系被隆隆地驱动起来。在走廊地带南端是由山脉和长城构成的帝国瓮城,它在地理空间上护卫着政权腹地,和位于其中的“天下道场”五台山一起,助力大清把古代中国的疆域拓展到极致。
但也正是在这一进程中,中国在地理空间上开始遭遇到西北方袭来的大陆帝国沙皇俄国、东南方袭来的海洋帝国英国。中国在一种懵懂的状态中与世界相遇,也将被迫开启自己的艰难转型。
在这样一个庞大的河山空间中,中国是如何走入自己在古典帝国时代的巅峰,又是如何从巅峰跌落的。
知识点二:轮台悔过:为什么汉武帝没有导致汉朝灭亡?
汉武帝晚年的巫蛊之祸,说到如何酿成这场灾难的四种观点:
第一种观点:小人挑拨
第二种观点:两条政治路线的斗争
第三种观点:李广利是幕后推手
第四种观点:汉武帝有疑心病
关于巫蛊之祸的主流说法
先不论真相如何,哪一种说法是古代主流的说法呢?
第三种、第四种观点,都比较暗黑,要么是宫廷阴谋,要么是汉武帝晚年心态扭曲。这两种观点都是现代学者根据史料的蛛丝马迹,考证出来的。
古代的主流说法,其实就是第一种,汉武帝对儿子不错,儿子也没有想害父亲,就是小人挑拨。
为什么必然是第一种说法占主流,其实也很好理解,因为古代的历史书写,都是有塑造价值观的功能的,还有给后来的帝王提供借鉴意义。
比较暗黑的理解,读下来,给人感觉特别绝望,作为一个汉代的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人物的一点小算盘,就导致你和你的家人、你的战友都灰飞烟灭。这一系列斗争当中,没有好人,每个人都是盘算着自己的一点私利。
而第一种解释尽管也是悲剧,但还是比较温暖的,汉武帝和太子刘据都是这样好人,罪过都由小人承担了。至于第二种解释,说汉武帝本来就存着将来要改变策略,休养生息的心思,那么未来汉昭帝(就是汉武帝的小儿子刘弗陵)调整策略,就显得不但利国利民,而且符合孝道了,这等于是赋予这个悲剧更深刻而且积极的意义。
对于汉朝的统治阶级来说,显然是不能否定汉武帝的,汉武帝在位时间太长,影响太深刻了,如果把汉武帝彻底否定,就等于否定了汉朝的合法性。还有,朝廷里的高官已经都是汉武帝提拔起来的了,否定汉武帝等于否定自己的权力来源。
所以,对当时的强有力人士来说,都希望保持对汉武帝的基本肯定。
但是汉武帝的很多做法,穷兵黩武,穷奢极欲,确实也已经超出当时社会承受的极限,再继续下去,真的要崩盘了。还有汉武帝晚年喜怒无常,无罪被杀的大臣有几十家,大多数人也确实不希望汉武帝的那些政令继续执行下去。
既要肯定汉武帝,又要改变汉武帝的做法,那么最好的情况,就是汉武帝赶紧去世,然后由新皇帝宣布,改变国策,是先帝遗愿。所以汉朝人必然会选择这样一种解释。
后来的古代王朝,往往也会碰到类似的困境,就也会觉得解释很好,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历史先例,所以就会沿用这个解释,甚至发扬光大。于是看到,班固写《汉书》的时候,大概是知道真相的人还比较多,所以他话说得还有点遮遮掩掩的;到司马光写《资治通鉴》的时候,反而把汉武帝怎么想让太子安心,后来又怎么自我否定,说得特别具体生动有细节。
轮台诏
理解了关于巫蛊之祸的争议,以及最终古代主流的历史书选择了哪种说法,再看汉武帝生平的最后一件大事,“轮台诏”的相关争议,也就很好理解了,因为套路是一样的。
汉武帝征和四年(前89年),多年来为汉武帝主持财政工作的桑弘羊等官员向汉武帝提议,在西域轮台等地屯田,让士兵百姓开荒种地,自己的伙食自己解决。轮台就是今天的新疆轮台县。
这个建议被汉武帝否决了,汉武帝下了一道诏书,认为之前的远征战略有失误,应该与民休息。这就是所谓“轮台诏”。
“轮台诏”颁布是公元前89年,大约两年后,汉武帝就去世了。
关于轮台诏的争议是,汉武帝说远征战略有失误,到底是最近几年有失误,还是几十年来都错了?说要与民休息,是休息几年就奋起再战,还是从此就不再发动大规模的对外战争了?直到最近,学者之间还有很多争议。
但是回到今天开始讲的逻辑:汉武帝去世后,对当时汉朝的官员来说,除了桑弘羊等少数人认为就是暂时踩一下刹车,大多数朝廷高官都会倾向于理解为,汉武帝的意思就是要彻底的政策调整,不要再打大规模战争了。孝武皇帝(汉武帝)已经驾崩了,先帝到底怎么想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需要把我们的诉求解释成先帝的意思。
于是西汉就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了。
为什么汉武帝没有导致汉朝灭亡?

在“西汉的强盛”这个小标题下,整整一页基本都是在讲汉武帝时代。能够在高中历史教材里占一页,这是不得了的重要性。
而且把这页翻过去,就是“东汉的兴衰”。汉武帝之后,西汉还有九十多年历史,还有六个法统上得到承认的皇帝,有所谓昭宣之治,有元成哀平走向衰落。教材认为都没有必要专门讲了,孩子们课业负担也挺重的,不要再增加他们的记忆负担了。这么一衬托,就越发显得汉武帝的重要性不得了。
总而言之,汉武帝对后世中国的制度和疆域,影响都是极其深远的。
但是汉武帝时代的民众生活非常痛苦,尤其是后期可以说是民不聊生。所以后来产生了一个经典问题,为什么秦始皇的天下很快就亡了,汉武帝却没有导致汉朝灭亡?
第一,汉武帝时代的民生虽然糟糕,但是并没有坏到秦始皇时代的地步。
司马迁提供了一个比喻性的说法,讲蚩尤时提过,司马迁说:秦始皇时代天上出现了一颗彗星,长长的尾巴划过整个天空,这种彗星叫蚩尤旗,蚩尤是战争的象征,蚩尤旗出现,人间就发生恐怖的战乱;汉武帝时代蚩尤旗也出现了,但尾巴的长度只有秦始皇时代的一半,就是说战乱破坏毕竟不如秦始皇时代严重。
现代人口史家的研究也支持这个判断,认为秦始皇时代是真的死了超过一半的人。汉武帝时代则是“户口减半”,就是官府能够统计到的人口少了一半,但是统计不到可能是流亡了,还有因为人口增长对地方官来说是业绩,汉武帝前期统治到的人口数可能本来就虚高,所以户口减半并不是死了一半人。不过汉武帝造成的人口损失,大概也要超过一千万。
第二个原因是,秦始皇时代天下人对秦朝大一统毕竟还缺乏认同,所以造秦朝的反,是所谓群雄并起,真是一时多少豪杰;汉武帝时代却有一个特点,汉武帝特别善于把不安分、能力拔群的人吸纳到官府当中来。
汉武帝时代开疆拓土的事业,不仅是皇帝的个人野心,也是这批人想要实现个人欲望的途径,所以确实有点上下同欲的味道。就好像欧洲的大航海时代,最喜欢冒险的人都去海外了,其实对于国内稳定是有益的。汉武帝时代去战匈奴、征南越、开辟西南夷、通西域,主导这些事业的也是这种性格的人。这些人有的死在边疆,有的成功了得到回报,觉得汉朝对自己还不错,那么最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活不下去了也缺乏组织者,所以只能逃亡,造反的话没人组织是缺乏战斗力的,很快就被官府平定了。汉武帝后期的叛乱其实并不少,只是给人印象不深罢了。
主要是这两个原因,让汉朝的生命力就比秦朝顽强得多,汉武帝去世后,朝廷战略调整,局势就又稳定下来了。
如何评价汉武帝?
司马迁作为汉武帝时代的亲历者,内心的创痛是很深的。他说过不少歌功颂德的话:
汉兴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内修法度,封禅,改正朔,易服色。
这是作为宫里的人必须要说的,但是痛苦压抑的情绪,也弥漫在《史记》的字里行间,只要稍微有点文学敏感性,读《史记》一定可以感受到。当然有个最遗憾的事,就是司马迁为汉武帝写的本纪,没有留下来。
汉武帝去世后,汉朝的基本立场,是总体上肯定汉武帝的功业,但是不再延续汉武帝的政令。到东汉初,班固的《汉书·武帝纪》,对汉武帝的评价就非常耐人寻味:
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禅,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然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如武帝之雄才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
挺长的一段话,都在赞美汉武帝在文治、在制度上的贡献,至于汉武帝的赫赫武功,班固只说了四个字,“雄才大略”,没有展开,而是紧接着就说,如果汉武帝能够像他爷爷、他爸爸那样恭敬节约一点,对老百姓好一点,那就和《诗经》《尚书》里称道的古代圣王一样好了。你细细品品这句话,班固真的是一个非常善于委婉提出批评的人。
汉朝之后,大体是想要建功立业的时代,就会说说汉武帝的好话,强调要关注民生的时代,就会多说汉武帝的坏话。但也不一定,有些皇帝又要建功立业,又要强调,我可不会把老百姓折腾得像汉武帝时那么惨,所以他们反而会对汉武帝开嘲讽,比如说唐太宗李世民、明成祖朱棣,都对汉武帝评价不高。
所以总的说来,对汉武帝还是消极评价多一些。
先看苏轼,苏东坡特别毒舌,他说:
“汉武帝无道,无足观者,惟踞厕见卫青、不冠不见汲长孺为可佳耳。若青奴才,雅宜舐痔,踞厕见之,正其宜也。”
“汉武帝是无道的昏君,不值一提,只有一个优点值得表扬一下,就是一边上厕所一边见卫青,卫青就是个奴才,就适合上厕所的时候见他。”这句真是一黑黑俩。
苏轼的弟弟苏辙,有一次回答宋哲宗的问题,提到汉昭帝改变汉武帝的政令的事。宋哲宗是宋神宗的儿子,神宗时代有王安石变法,我们知道,苏辙的话这是典型的借古讽今。苏辙的意思是,您就像汉昭帝,要像汉昭帝改变汉武帝时代的政令一样,改变宋神宗时代的做法。结果宋哲宗震怒:“安得以汉武比先帝?”你把我爸比作汉武帝,几个意思!就是说,评价谁像汉武帝,当时等于骂人。
但是到了近现代,对汉武帝的总体评价,明显变高了。
一是随着制度史的研究之深入,汉武帝对中国古代制度的影响之深远,被认识得越来越清晰。有人评价,汉武帝是“中国二十四朝之皇帝”(夏曾佑《中国古代史》),就是说二十四史读下来,后面所有的皇帝,你别看他们经常显得瞧不起汉武帝的样子,他们没有不受汉武帝的影响的。
二是见证了中国近现代战争的艰苦与悲壮,这时候回头读汉武帝的赫赫武功,对有些人来说有振奋提气的作用。
当然,争议永远是存在的,只能说汉武帝一生确实丰富,持各种观点的人,都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论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