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寄生
1
2020年3月21日
阿茶又梦到D有女朋友,不仅如此,她的梦里还编织了出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你好啊,高级单位的同事”
“哈哈哈哈哈哈”
梦里阿茶用父亲的手机匿名加了前任的微信,他轻快的语气让她想起他们刚加微信时聊天他的状态:
D:嗨
小姐姐
我姨介绍我们认识
阿茶:哦,你好
D: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阿茶:在家待着……
D:这么优秀
阿茶:你是属羊的吗?
D:怎么,我要是的话你就对我特好?哈哈,不逗你了。
阿茶:逗我?
这一幕发在2018年9月19日,阿茶刚从老家参加了发小天的婚礼,那天中午后她正趴在办公桌上发着呆,突然发现微信出现一条“新的朋友”的提示。
时间回到现在
失恋的冲击对于阿茶来说就像是广告里的那句话,感觉身体被掏空。梦里前任告诉他,他很珍惜现在的女友,但是又不晓得如何给她更好的东西向她表达爱意。阿茶在梦里依旧心痛,在梦里她能够暂时摆脱痛苦的唯一方式依旧是,幻想。
幻想前任和他的同事以及朋友们围坐在那个教室里面,看着她,而她也在他的关注下,唱起了泰勒斯威夫特的《safe and song》。她的朋友马建站在一旁给她捧场,不忘对着底下的人说着:厉害吧。她想象他看像她的样子,觉得她成为了世界的焦点,裂开的心暂时缓解了痛感。
凌晨四点多她醒来后,到客厅倒水喝。又梦见了,习惯就好,她想。
她想起阿祝老师的话,他在你的脑袋中蹦出来的时候,决定想还是不想他全在于你自己的选择,这选择就像你在减肥时路过街上的食品车,卖家问你买不买叉烧包一样,但至于要还是不要,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失恋一年多以来,她早以习惯了幻想以这样的形式每天问候她,就像老朋友一样,它是在她一个人孤单寂寞时出现的扭曲的“保护机制”。
说到幻想,阿茶在幼儿园时便沿袭了“社交障碍症”,每一天的幼儿园生活都是被父母拖着去的,她经常幻想幼儿园路上的逃跑路线:我可以跑到爷爷家,不能跑到姥姥家因为距离太远了,还没到她就会被父母抓回来。到了爷爷家她可以藏到哪里呢,爷爷家卧室的门后?还是后院儿的缝隙中。
但是她的逃跑计划从来没有付诸行动,直到面对着幼儿园空旷的操场,她才意识到现实的样子。在发小天出现以前,她不想也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朋友,所以“幻想”出现了,它帮助她暂时缓解了二十多年的社交障碍。它就像毒品,一开始让人欲醉欲仙,日积月累,也使她慢慢的失去了和外部世界建立联结的能力,不论是初中、高中、大学还是工作,她都拼命逃离集体生活,避免与他人进行深入的交谈、交往,因为在她的过往人生来看,不懂得自己是谁、与自己如何相处的她,过度的依附于别人的生活,总会导致别人不堪重负离她远去,所以即使她很想和别人建立起深厚的友谊,思维也会马上放弃。
在维持了二十多年后的幻想模式后,导致她变成了:今天,她是维多利亚的秘密的超模,MDC网站排行前八,她还给自己所在的模特公司取了名字,斯米兰俱乐部米老鼠分部,她和她的两个发小,天、薰都是这个公司里的常驻模特,天的性格自立外向,很懂得筹谋,所以她是她们的队长,而阿茶则是亚欧区三个季度模特大赛的记录保持者,但是她有社恐症,所以很少抛头露面;明天,她又成了《甄嬛传》里的熹妃,学着孙俪向着安嫔摆出老娘就是要弄死你的态度做出“嘘”的手势,然后浓妆艳抹地脸庞盯了安嫔片刻,做出手势的食指和带着护甲的另外两根手指逐渐放下高傲的随着皇上走开。前任在观众席看着她的表演,他的同事说了句:卧槽,霸气!阿茶这样做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很有力量,但又会纠结,他会不会不喜欢我这么强势?于是她又变成《绣春刀》里给锦衣卫靳一川疗伤的大夫的女儿张嫣,将亲手制作的药囊羞答答的送给他,脸庞清秀可佳。这次我想他会喜欢,她在幻想里自我陶醉道。在幻想世界里的她,是无所不能且强大的存在。
喝完水,她继续入睡,这次她依旧做了一个梦,梦到D和他的初恋认识的故事。梦里她在网上看到一张一几个人在圆明园前面合照的照片,大概有四个男生,只有一个女生,她没找到D的脸,但是梦里的旁白却告诉她,左数第三最冷酷最帅的是D。旁边接着说了一些他和初恋发生的很多不愉快的事情,阿茶没有注意去听,只是很认真的盯着那个女生的脸,她一身黑色运动服,五官突出,鼻子高挺,个子大概有一米六五,侧身站立靠向另一个男生,身上散发出一种放荡不羁的魅力。“果然很漂亮”阿茶在梦中想。
早上醒来,已经是七点多,她半品着这个梦,半调成清醒状。
那么此时此刻的他又在和谁说着“早”呢。
2
2018年
“早”这个字俨然不是鲁迅书桌上刻的那个,每个字用在不同的口气和语境里便会有不同的含义。
这是阿茶将近25年以来,也是她相亲四次以来,头一回被如此热络的回应。
D是警察,家中在北京两套房子。介绍人表姑将他推给阿茶妈妈时这么说,不忘加一句“小伙子一米七三,长得挺帅”。阿茶看到他的照片后,开始质疑表姑的审美力度,看到对方样子的感觉简直像是面对灾难般迫不及待让人逃离。“这哪里是警察,简直就像是杀人犯嘛”。阿茶很不情愿地接受了“介绍”。
“早”阿茶回应。
“你在地铁上面吗?”
“对”
“那是要小心些,因为最近流氓还是挺多的。”
“好,谢谢”
长得难看,但是很会聊天。阿茶心想。
在北京这些年,总是一个人上班下班,每天两点一线,来回三个小时。阿茶的朋友不多,因为社交障碍导致自我价值感低,再加上小学时候遭受过长达两年的校园暴力,这些伤痛潜移默化的转变了她的认知:我不够好,所以我要小心翼翼的,让别人喜欢我,如果别人不喜欢我,那必然是我的错。这样的想法一直定格到2020年以前,她也对这个“信念”深信不疑。
她渴望社交、喜欢朋友围绕在侧,但是却总是拿捏不好与别人之间的界限,一腔热情抛出去,最后伤害自己。
她一直有一个愿望,希望男朋友陪她一起坐地铁,这样她就不会再靠着8号线冷冰冰的座位玻璃板,数着如白开水般乏味的生活了。D出现之后,她开始觉得坐地铁事件幸福甜蜜的事。
之后的那些日子里,D每天准时打卡问候她,她的内心也越发地有了安全感,并且有些期盼和他见面。
“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这样的情况,相亲这个东西就好像我是一件物品,明码标价摆到台面上,所以我才会问你是不是属羊,如果是属猴,老一辈人都会比较忌讳,因为人家说鸡猴不到头,希望你理解”。阿茶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想着,即使我没见过他,我也想要认定他了,希望他千万不要不理解我的用意,他可一定要说出我想要的回答啊,不然我怎么找到我的精神伴侣呢?
“如果是属羊呢?你还会介意吗?(对于相亲的这个模式)我也比较反对,我倒是不在乎这个,没关系,我们也可以从朋友做起”。
啊!阿茶狂欢着,真是个善解人意的男生。
之后的半个月,每天晚上,阿茶依旧准时十点入睡,她睡得很踏实很安稳,因为在她内心深处知道,有个人一直惦记着她。
早上七点多她打开微信,不出所料她收到D的两条微信。
晚上11:15 你睡了么
我这刚躺下
这两条微信足足让她乐了很多天。我这样的人居然也被人喜欢了。她暗自庆幸着。
他虽然不高,但是也差不多吧,他的照片看着不帅没准真人还可以呢?她自顾自的美化着这个人。
D:“等我们两个都有时间出来吃个饭看个电影吧”。
阿茶:好啊。
D的请求发出了两次,阿茶始终很高兴,毕竟比之前介绍的那个男生靠谱多了。上一个相亲的男生约了阿茶,但到了赴约的那天却毫无动静。
可是,为什么他不继续往下问了呢?我都回答说好了,为什么他不会再继续追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这样下去我该主动吗?
她始终是忍不住的。
“哎,我说,今天出来行不行?”
D:可以啊。
“咱俩见见,行就行不行就拉倒。”阿茶口是心非的表达略显傲娇,但在精神上,她早已离不开他了。
“行啊,有啥不行”。
“这种事情的主权都在你们男生手上不是么,说好也是你们,分手还是你们”。她想用这些来让自己有主动权活在“我是个例外”的幻想里。
“呦,我这么厉害呢,那我得叉会腰”。阿茶真的很喜欢和他聊天的感觉,既坚定自己的立场,又不过分矫情,并且很是幽默。
“滚”再次口是心非。
“地上脏”。
虽然丑,但是很会聊天。
见面的那天,阿茶特地向芬姐请教了如何化妆、穿衣服。
“哎呦喂姑娘,不能再向平时一样穿的跟个老大妈似的,把你的雪纺连衣裙,还有你那件樱花粉色的风衣拿出来,口红用大表姐420,很有气色又不妖艳”。
晚上七点多,她在家一面照着镜子,一面化好妆等待着D的信息。
“我刚下班,你下班了没,我现在过去”。
“我下班了,在家,我们约在哪来着?”女人总是喜欢“作”,明明连对方所用的标点符号都记得,却明知故问地点是哪里,只为了证明他的在意。
然而对方却没有接招,“我能拉黑么?感觉你不是很尊重我”。
她心想这可玩陷了,好不容易盼来这一天,好不容易有一个男生对她有兴趣愿意见面,可不能前功尽弃,连忙圆道:“我今天太忙了还挨了领导的骂...哦我想起来了,奥林匹克公园”。
“看聊天记录了吧?”D始终不依不饶。
“怎么可能,我现在就过去,我跟你说,谁要是最后一个到,就躺在地上做一百个仰卧起坐”,仿佛在演偶像剧。
“那我能开车么”。
2020年
“他压根不爱你”
“压根就没上过心”
“就是和普通朋友一起逛街,都不会随便就把别人丢在南锣鼓巷,你醒醒吧!”
天使杨和天统一口径。
分手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一年多。阿茶也在慢慢治疗她的“幻想病”。每天记录自己要做的事情并写道手账上,做完一项就打钩代表完成。这个期间她的状态基本平和稳定,慢慢体会“当下”的力量,幻想由前几年的一整天模式慢慢减少到一天两到三次。
我想还会走很长一度路吧,要多久,谁知道呢,至少内心很扎实平静。
失恋之后她改变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拒绝午休。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D的声音、口气哪怕是他在她身上留下的气息都会让她瞬间被再次卷入巨大的深渊里。分手之后的一年以来,她像钻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一样,自我意志仿佛被掏空,对一切事物失去判断力和联结,每天不停地分析“是他的错还是我的错”、“他到底是在赌气还是不喜欢我”。。。或是像《恐怖游轮》里的女主一样无法接受儿子死去的现实,阿茶隔一阵子就要“骚扰”D一遍,试图改写结局,而在遭到对方的冷漠回应后,再次受到重创。
2018年
阿茶的心扑通扑通跳,不是小鹿乱闯的感觉,而是,即将要将自己交付给对方的“生死成败今日定”的决心。D还在路上没有到,而阿茶早已到了地铁站,来之前她还倒了公交车,平时这路公交车很难等,可偏偏今天,阿茶一出门,它就像灰姑娘的南瓜马车似的等候在家门口,仿佛老天爷知道这是她天注定的缘分,也迫不及待要成全他们似的。
微信语音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紧张地看了下手机以为是D,但屏幕显示的却是“妈妈”。她松了口气,接起电话。
“你表姑又打算介绍一个男孩子给你,明天你去她那里见一下”。
阿茶挂掉电话,心里矛盾重重。
“我已经认定了他,不想再见到别人”。
D的电话响起来,他在地铁的出口等她,她重拾“生死成败今日定”的心情并在心里不停地说“拜托一定不要让我失望,要和我想的一样”,她像个物品般被电梯的传送带输送到D身边。
比想象的还要矮、要丑、还很胖。
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她感到孤立无援。
D的长相,很像崎岖起伏的山脉,不平坦且凌厉,阿茶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太过焦虑还是和他在一起尴尬,心里绽放出一种让人难过的气息。
阿茶规规矩矩的,身材高高大大,长发的头发散落在肩的两侧,长相不出众却端庄。
他看到她很高兴,也有些不好意思。两个人肩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阿茶问:你想找女朋友啦?
D:主要是我奶奶......(声音里带着羞涩)
阿茶:哈哈哈
D:昨天晚上出警,给人家找走丢的小孩
阿茶:其实你们警察也很不好当对不对?要是找到了人家会说‘警察同志谢谢你’,要是找不到就会说‘你们警察干啥吃的’。
D只是笑。
走了一路,他送她回家,阿茶忘记自己说了什么无关紧要的话,只记得D笑着说了句“贱人”。阿茶顿时不太舒服,但是没说出来。
“你确定要回家吗?”
“不然呢?开房吗?”阿茶半开玩笑说。
“好啊,我把你掳走,还知道怎么避开摄像头”。
“你化妆了吗?好像化了吧?”
阿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化了一点儿”。
D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不时地晃一晃。
阿茶突然觉得不太舒服“你能不能别占我便宜”。
“哦”,D迅速收回,不忘加一句“手怎么这么凉,手凉脚凉没人疼啊”。
在他送她回家的那几十分钟里,阿茶第一次体会到被一个人关注的感受,自己仿佛是对方手中的瓷娃娃,精致又夺目,而他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上,生怕手一滑,就碎了。
车子停到阿茶家门口,她如释重负般对D说了句:你回去开车慢一点啊。”迅速下车跑回家。
看到本人之后,幻想的坍塌感带来的是逐渐的宁静,她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外形不过关,但是条件还行,本地人,有房有车,公务员。
阿茶随即进入了每日例行的幻想,她又一次站在舞台的中央,唱歌跳舞,完美无缺,他注视着她,而这次幻想的男主由前N个暗恋对象换成了D。
终于有一个人,可以真正的看见我了。她来不及脱掉衣服便摊倒在床上。
阿茶没谈过恋爱,但却一直期待着这一天。从初中开始她就只敢暗恋别人,慢慢地开始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想象着和他人的恋爱情结,或是自己变成万众瞩目,他在台下注视着她,眼里也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