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天里,午后两点钟的阳光最烈。
李科夫倒是不觉得。不只是因为,这是冬天。
李科夫走进咖啡厅,并不与服务生带着微笑的目光相接,对接连响起的“欢迎光临”,也没有别的反应,只微微点点头,像点在空气里,尚未落下就散了,没有固定的指向。
他选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脱了身上灰色宽大的羽绒服,随便地横放在宽大的沙发座上。他的这件羽绒服,灰得发黑,却从个别的部位,泛出亮色,显然穿了很久。从这个位置,他能看见咖啡厅入口人影晃动,别人却不会马上发现他。
他在等沙展。
沙展是他的大学同学。读书时,两人关系算不上亲密,只是偶尔在饭堂遇见,彼此点头招呼,问一句“来吃饭啊”这样的废话,没有太多交集。
但是,沙展现在厉害了。作为一名律师,沙展平日接触的人,非官即商,走南闯北,生活精彩,不是他能一起吃喝玩耍的人物。
李科夫坐在他平常从不进出的咖啡厅里,有些不安。他觉得,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不断向他这里瞟,好像非常介意他不小心闯进来。
他只能这么干坐着。服务生走过来,问他要拿铁还是蓝山,他不答,只喏喏地说了声“先等等”,也不知服务生是否听得清。估计是听清了,要不然也不会就这么舍了他,去招呼别人。只是服务生转过身的姿势,有点硬,背在身后的右手,薄薄的手套很白,炫得刺眼。
这次,他是硬着头皮,拨了沙展的电话。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主动找沙展,竟然这么迫切。这让他更从心眼儿里瞧不起自己。
谁让老婆子搞出这样的事来呢。
2
文芳,李科夫的老婆,也是他和沙展的同学。二十五年前,他俩在同学们眼中是绝对的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每次并肩,都能引来诸多羡慕的眼。
他俩是大学里自由恋爱再走到结婚这一步,且到现在还没离婚的,唯一一对。毕业分配,在同一所中学教政治,日子过得平淡,倒也温暖。后来生了女儿李萌,家里充满了琐碎的快乐,跟诸多的家庭一样朴素地幸福着。
日子平淡得久了,就会起波澜。
现在,李科夫觉得这件事实在太重,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迫不得已,只能找沙展来讨个主意。
咖啡厅里人影流动,但也没有太大的声响,彼此都是三两人轻声说笑着,在轻柔的旋律里浸着,温顺,和谐。
对这种浪漫,李科夫觉得与自己格格不入。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没有强大的心,让他在这个时刻能沉下来,融入这种高雅。他时不时地抬起头,望向入口,才偶尔转了视线,看向中厅正在演奏的钢琴师。打着长卷儿的黑发,散在琴师柔美的后背上,随着她身体起伏,旋出曼妙的舞步,滑过女人的前胸,再滑回来,带着柔和的光芒。
“这里!”李科夫急忙站起身来,赶紧走出沙发,朝沙展迎上去。
“哈,老夫子,多年不见,想死兄弟了!”沙展红光满面地走上来,双手抓着李科夫伸出的右手,接二连三地摇着,身体也颤。
“沙大律师,发福了啊。”李科夫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客套地说。
“嗨,这不是条件好点了嘛,吃多了还不消化,都长成死肉在身上了,怎么减也减不掉,烦死了。倒是老夫子你,依然清秀啊。”沙展拍拍李科夫的肩膀,热情地招呼,并示意同坐。
沙展脱了外套,交给身边跟着的服务生。“怎么样,你和嫂子都好吧?”没等李科夫回话,就转向服务生:“来两杯蓝山,两份牛排,要六分的。”看着服务生点了头,才转向李科夫:“怎么样,吃得惯吧?”
李科夫稍有点愣。他没跟得上沙展的节奏,有点乱,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不知道怎么回答,也就不回答了。他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