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雨,不急不慢,疏疏落落,偶尔一个大雨点砸在院子里的那棵辣椒树上(称它为树,是因它长得高大,足有一米多,但不粗壮),细细的枝条一颤,带动整个身子晃动。它是初冬时节,小院里唯一的一抹绿。
夏天院子里,种着二十多棵辣椒。大辣椒,朝天椒,小米辣,红的绿的黄的,簇拥在我的小院里,很是养眼。拔园时节,我特意留下这一棵,看看它的绿能抗到哪一天。
我是不是太残忍?就这么惬意的听着歌,坐在有暖气的屋子里,望着院里的辣椒树,被寒冷、疏雨、斜风裹挟。
“它可抗冷呢,大雪节气也能绿着。”姥姥温柔的声音穿越四十年的时空在我耳边响起,一股热流从胸口一直拥到脸颊,眼睛润湿了。姥姥,她就是我生命中永远不会被寒冬征服的一抹绿,她是温暖是希望,更是我贫瘠童年的幸福。我可以骄傲地说:有一种幸福叫跟着姥姥长大!
二
母亲不及姥姥美,姥姥是个美人。姥姥高高的个儿,瘦瘦的,很白净,双眼皮,说话声音柔柔的,每当她喊我的名字,眼睛都含着笑意。
童年的储存里罕有母亲,只有姥姥。七十年代物质生活匮乏的时期,我没有苦难的记忆,只有姥姥留给我的满足与幸福。姥姥家离我家很近,走路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夏天的早晨,天蒙蒙亮,姥姥牵着我的手已经走在去姥姥家的路上。乡村土路,夹路的树木高大青葱,两边的沟渠里荆条肆无忌惮地伸展枝条,庄稼地里拔节的玉米棵子一晚上又窜高了好多,青蛙在地里懒散地漫步。
姥姥吩咐:我找这边,你找那边,比比谁找得多。那时候,节流鬼(蝉的幼虫)树上、荆条枝上,玉米叶上、草壳子上,随处可见还没有蜕皮的,蜕皮一半的(一半身子已出壳),刚刚爬出壳的,已经飞走只留下空壳的……一会儿,姥姥和我就拣一大兜儿,空壳(蝉蜕)姥姥晒干碾碎冲水喝,后来听母亲说姥姥眼睛不好;节流鬼,姥姥把它们洗净加盐稍微腌渍一会儿,油炸了吃,姥姥常说:一只节流鬼相当于一颗鸡蛋的营养。不停地往我碗里夹,“小孩子多吃点,聪明长得高”,絮絮叨叨中,我一顿饭能吃下二三十多只,姥姥很满足地摸摸我的头,收拾碗筷。
傍晚,姥姥和我早早吃过晚饭,又牵起我的手,一起去我家,那时候父亲当兵在外,姥姥每晚都要去我家和母亲作伴。给母亲捎着晚饭,一张烙饼,炸节流鬼,还有疙瘩咸菜、腌辣椒。
姥姥每天都在我家和他家之间穿梭,白天给四舅一家做饭,晚上在我家和我们作伴。
冬天来回,捡枯树枝,一路的收获够做一顿饭。姥姥说:咱俩这叫两不耽误,既没有耽误了回家,也没耽误了捡柴火。七十年代,冬天捡柴火可是件大事,冬天的早晨,经常可见高大的树杈上坐着人,老远就能听见“咔咔咔”的掰树枝的声音。
三
我上学也是在姥姥村里,姥姥一日三餐照顾我。每逢村里赶集,姥姥总是买上不少水果。姥姥很偏心,看到我放学回家,一把把我拉进她的小屋里,再把我关到小偏房里,小声说:吃完再出来,我知道,她是怕四舅家孩子和我抢。吃完水果把我放出来再吃饭,上学还捎着一个。因为这,我和四舅家孩子闹过矛盾,母亲也叮嘱姥姥不要这么做,可姥姥还是一如既往偏心疼着我。
秋天,学校里组织义务劳动,到村子地里翻地瓜(已经刨完地瓜的地里,再重新翻一遍,翻出漏下的地瓜),姥姥埋怨说:这么小,连铁锨都扛不动,怎么翻?在家歇着吧,从家里拿上点就行。
姥姥从家里拿上一些,又和我一起去地里挖了一点,够秤了交到学校。
姥姥院子里种着不少辣椒,因为四舅爱吃。拔园时节,姥姥选择嫩绿的辣椒叶和没有长大的小辣椒,腌成咸菜,微辣下饭。她喜欢留几棵不拔掉,说是留着吃鲜辣椒,一直到大雪节气。
今天,离着大雪节气还有五天,看着院中还绿着的辣椒树,姥姥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眼前浮现。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是姥姥给予的温暖陪伴我孤寂困顿的童年,快乐幸福留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