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平

      说明：此文执笔者是好友刘平，豫兰剑客只是代为打字。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有半年多了，我由当初对生命无常的绝望，不想见人不想说话，到在别人面前提起母亲离世就泪流不止，现在看来像常人一样地生活，但我没有一天不想我的母亲，想她的悲苦磨难，想她的勤劳简朴，想她的仁慈善良，想她的音容笑貌，想她……悲伤、悔恨、愧疚、痛苦等各种复杂的心绪不时地袭击着我。

        母亲诞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时逢社会动乱，民不聊生。外祖父母老实憨厚，种几亩薄田瘦地维持温饱，农家的生活坏境造就了母亲勤劳简朴、宽容谦让的秉性。母亲只读了几年小学，长大后幸逢战乱结束，新社会成立，她参加了集体组织的孤儿院工作。一九五九年，大跃进中惨烈的信阳事件（1959冬-1960年春，发生在河南信阳地区）爆发，饿死了一百多万农民，外祖父就是其中之一。外祖父去世后，留下外祖母和四个子女。十八岁的母亲是长女，肩负起保护全家性命的重任，她把孤儿院工作所得的报酬---分到的粮食，不管是生的熟的，哪怕是一碗米饭，都送回隔着几个山头的家。她将最小的弟弟带在身边，带进孤儿院，每天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一部分给小弟吃，共同熬过了五九年冬天。到了六零年春，由于严重缺粮，孤儿院解散，家里从此没有一粒粮食。外祖母饿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母亲就带着二姨上山拾地皮，挖野菜，最主要的是挖葛根，葛根含有大量淀粉，加工后最能充饥。就这样一家人度过了鬼门关，逃过了那场劫难。

      母亲二十岁嫁给了父亲，父亲的家境非常贫穷，但是母亲没有嫌穷，硬是用一双勤劳的巧手支撑起一个家。母亲做姑娘时就学会用缝纫机缝制衣服，成家后，她先在集体缝纫铺干，收入比一般农民高。后来缝纫铺解散，母亲只好回生产队务农，但她心有不甘，认为她的手艺不能白废，她和父亲商量买一台缝纫机。那时已经有我和大弟两个孩子，父亲还在外面做事，母亲每顿饭都只是让两个孩子吃饱，自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硬是从牙缝里省出粮食卖钱买下梦寐以求的缝纫机。有了缝纫机后，母亲白天照常在生产队里出工挣工分，夜晚就在灯下给人缝制衣服，挣点手工费补贴家用。

      父亲系建国初期的初中生，是当时的文化人，但他性格倔强，不能容人容事，一些很好的国营工作都没有把握住，沦为农民，他又不是种田种地的把式，在生产队里靠力气吃饭，他身单力薄，不能多挣公分。母亲在生产队里绝对是一个好社员，她踏实能干，争强好胜，干农活从不落在别人后面，挣的工分也不比别人少。收工后，家务、孩子，包括种菜都是她一手操持，常常夏天也不睡午觉，夜晚还经常熬夜做缝纫。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母亲总是不分白天黑夜地劳作。

        母亲心地非常善良，凡事总想到好的方面，又爱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从不与人争吵，有理也让三分。她心灵手巧，左邻右舍有些缝缝补补的，不是缝制成件的衣服，她从不收一分钱，给亲戚们做衣服也很少收工钱，耽误了不少工夫，付出了不少心血。

      母亲持家除了勤劳就是精打细算，在那个粮食短缺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母亲总是想法设法让我们一家五口吃饱穿暖。 她常说好吃的要留着来客人吃，把好吃的细水长流，来了客人也不至于拿不出好东西招待。一家人改善生活时，她总把头一份儿盛给身单力薄的父亲，剩下的分给三个孩子，自己多少喝点汤汤水水就过去了。在穿的方面，她总是把大人半旧的衣服改给小孩子们穿。不管什么衣服，经过母亲的巧手改制，总是很体面，我和大弟穿在身上去上学，感觉美滋滋的、暖洋洋的。过年了，母亲会给我们每人做一套新衣，穿在身上让小伙伴们羡慕不已，因为许多小伙伴过年的时候什么新衣也没有。感谢母亲让我们健康体面得地成长。         

      母亲育有一女四男，只存活了一女二男---我们姐弟三人，最后生的两个弟弟都因母亲操劳过度，心血耗损，无奶水喂养而夭折，长最大的也只有几个月。记得当时母亲哀嚎了好几天，现在想来，那是何等的伤子之痛啊！

      我是长女，不到七周岁父母就让我去上学，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大的照看小的。而母亲为了让我上学，自己带着不满周岁的小弟上工，一边干农活儿一边照顾小弟，吃尽了苦头儿，也受了生产队长不少气。

      我初中和高中都是在离家几公里的镇上读的，除了学费还得要伙食费，这两种费用也都是母亲熬夜给人做衣服一角一角挣的，在学校我不敢乱花一分钱，我知道母亲的不容易。高中毕业的前一年，国家恢复了高考，我们那批文革期间的高中生，升学率只有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尽管我是班里的好学生，也无例外地落选。落选回到家里，我不服气，我要考大学！是母亲包揽了所有的家务，让已经长大成人本该为她分担的女儿重新拿起了书本，一边当民师一边自学。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后我终于考取了当地的潢川师范学校，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没有母亲的付出，就没有我的今天。

        我的婚姻也是母亲一手支持的。成家立业后，我最重要的一件事儿就是像歌里唱的那样“报答俺妈妈”。除了物质以外，每年都给父母一定数额的生活费用，随物价上涨而变动，知足常乐的母亲逢人便夸她养个好女儿，其实我只是在他们丧失劳动能力后给他们解决了温饱，没有真正改变他们的生活状态。父母这代人过穷日子过怕了，拿着钱总是舍不得花，总想积攒起来。我真后悔没有多给他们些钱，让他们花得大方一些。

      最近三年我犯了颈椎病，总是头晕，身体很虚弱，没有接母亲来家小住，心疼女儿的母亲本来很想来女儿家，但从来不说，这是女儿的不孝，也是女儿最大的遗憾。

      人们常常祝福好人一生平安，而我善良慈祥而又与世无争的母亲，却总是与磨难相随。母亲不到七十岁就患上了高血压和冠心病，这七八年一直吃西药控制，西药伤肝伤肾，母亲的视力和听力都在减退。两年前母亲开始消瘦，我们只是看着心疼，哪里想到更大的灾难---癌魔又缠上了她，我可怜的老母亲多灾多难，不堪一击呀。

      病重的母亲疼痛难忍，悲苦度日，她强忍着不在儿女面前呻吟，只让儿女白天探望，不让夜晚陪住，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全身浮肿，直到最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隐忍受罪的母亲，儿女没有多陪伴您，分担您的痛苦，是儿女的不孝。

      在这里，请让我借用一首诗来表达女儿此时此刻的心声吧：

      贤母生平历坎坷，回想往昔泪滂沱。

      称薪数米持家计，育女养儿受折磨。

      培女每望成龙凤，抱德安能尽孝忠。

      他世若能重侍奉，再为母女甘苦同。

                      时农历二零一七年七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