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任何人爱,是巨大无比的痛苦;无法爱任何人,则生犹如死。
——格林贝克
横店是我国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诞生了无数的优秀作品。一些怀揣着明星梦想的人,从天南海北汇聚到这里,渴望有一天大红大紫,名利双收。
群演和演员一字之差,他们的待遇却是天壤之别。
群演,顾名思义,就是群众演员。他们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有专门的化妆师、助理、跟班,可以化着美美的妆参与影视拍摄,在影视剧中出名露脸。
真实的群演生活非常清苦,他们像大多数人一样,每个月挣着几千块的工资,朝不保夕。
在横店,大约有20万左右的群演,他们的身上,有一种属于艺术家的偏执,对他们而言,梦想不是稳定生活,不是拥有自己的房子车子,而是出人头地,衣锦还乡。
横店有太多的故事,有人飞黄腾达,也有人默默无名;有人小有名气,也有人死于非命。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一名群演,她有一个很土气的艺名,叫张俏姐,我们姑且叫她张姐吧。
张姐五十多岁,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很漂亮。
和大多数群演不一样,她并没有渴望大红大紫,她就是单纯地喜欢表演,偶尔的能有一两个出境的机会,她就很满足。
张姐出生于演艺之家,从小就很有表演天赋。当年那场十年的运动,她亲眼目睹父母的悲惨遭遇,不得不放弃做演员的梦想。
她的命不好,身世坎坷。
20岁那年,嫁给了老实巴交的山村农民,先是女儿出了事故,瘸了一条腿,而后,29岁那年,丈夫因病去世,留下孤儿寡母。
30岁那年,她选择再嫁,嫁给了大她15岁的男人。
男人又老又丑,嘴歪眼斜,一条腿还有点毛病,走路一瘸一拐。
那时候的她,依然很漂亮,白白的皮肤,细细的腰,天生的瓜子脸动人心魄。
周围的人都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她不在乎。她吃不了苦,何况还带着一个残疾女儿,她需要一个男人养活她们娘俩。
他是矿工,一个月有1000多块的工资,在90年代的山村算是不错的收入,最起码养活她们娘俩不成问题。
矿工很辛苦,也很危险。如果出了事故,老板通常会赔偿家属20万元。
男人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像宝贝一样疼着她。
他每个月的工资,一分不少地交给她,自己不舍买一件新衣服,连多年抽烟的习惯也戒了。
她很不甘心,女儿将来得用钱,自己也不想一辈子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过。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到处都有矿难,为什么他就遇不上呢?
她一心想着那二十万元,如果他出了事故,她就卷钱走人,再也不回来。
她也知道这是很恶毒的想法,天打雷劈,却也是最真实的。
她不停地买新衣服,买化妆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和镇上的男人打情骂俏。
有好心人提醒他:好好管管你媳妇,拿着你的钱和别的男人鬼混!
他没有反驳,一味地嘿嘿傻笑:她闷得慌,让她去玩吧,她有分寸呢。
其实,他心里是疼的,只是不愿意她不开心。
她无意间说了一句想吃巧克力,他偷偷和别人调了班,特意跑到镇上去买。
那一天,矿上出了事故,她的第一个念头,这下好了,20万元终于到手了!
陆续搬出了好多尸体,她一具一具地看,没有他,她失望极了。
蓦然回头,她看见他拿着巧克力飞奔而来,快乐得像个孩子。
他说:我去镇上给你买巧克力了,和别人调了班。
她“哇”地哭了,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希望落空,到手20万元没了。
他一位她被吓到,不停安慰:我没事,你别怕。
吃着巧克力,她嘴里发苦,暗暗骂自己不是个东西。
他一如既往地疼她,也心疼她的女儿。
她不在家的时候,他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山上种苹果树,一个月种四五棵。
有人问他:种苹果树做什么,等果树长大要好几年呢?
他低着头回答:种给她们娘俩的,以后我死了,这些树就能结果子了,可以养活她们。
这话传到她的耳朵里,她的心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
后来,她大病一场,病情很严重,他没日没夜地伺候她。
半夜里醒来,发现他抱着她的脚。
她问:你抱着我的脚干吗?
他说:我睡得比较死,这样的话,你一醒,我就会知道。
她哭得稀里哗啦,哽咽着说,你真傻。
病好了以后,她说,咱不去矿上了,那地方总出事,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怕。
这一次,她是认真的,因为想明白了:人是最重要的,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后来,她不再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老老实实开了个小卖部,守着他过日子。
不久以后,他发现自己胸口疼,干不了多少体力活,就浑身冒冷汗。
他偷偷去了医院,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大夫说,肝癌晚期,最多活三个月,想吃啥就吃点啥吧,不要太委屈自己。
回去的路上,他把带来的钱全花掉了,买了好多东西,她的新衣服,女儿的玩具,她们喜欢吃的零食巧克力,唯独没有给自己买任何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他说:老板找我了,还是想去矿上上班,挣钱也多。
她说:不去,矿上太危险,不去,坚决不去!
他嘿嘿地笑了:我没事,我命大。
这一次,他没有听她的,收拾了几件衣服,坚持到了矿上。
他找到老板:给我最苦最累的活,只要钱多就行。
老板自然同意,把他派到井下最深处,那是最危险的地方,很多人都不愿意去。
胸口疼的时候,他就在心里默默念着她的名字。
出事的那天,他本来是有机会跑掉的,他没有跑,也没有呼救,很快被埋在了下面。
得知消息后,她发疯一般跑了过来,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跟头,蓬头垢面。
抱着他的尸体,她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骂他:我不让你来,不让你来,不让你来呀!
周围的人都说,她疯了。
他的衣服口袋里,藏着医院的诊断报告。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男人是以自己的生命最后爱了她一次。
张姐平静地讲述着她的故事,仿佛跟她完全没有关系。
她把男人葬在了苹果林里。
那是男人留给她的,也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矿上赔偿了20万,她治好了女儿的腿。
再后来,女儿结婚嫁人。张姐辗转流落,到了横店,做了一名群演。
我问她,为什么不和女儿一起生活,毕竟年纪大了,不适合在外奔波。
张姐笑了,笑得有些惨然,他希望我一直快乐,而表演一直是我的梦想,我很快乐。
这话从别的人嘴里说出来,我不太相信。
而张姐,我相信。
张姐说,等她老了,走不动了,就回到山村,守着苹果林,死了,也葬在那里。
我沉默。
伟大的爱情,并不是电视剧中才会出现,它真实地存在我们中间。
有些爱情,注定坎坷,世俗中的红尘男女,都有着不一样的故事。
女人需要被爱,丈夫的疼爱是女人最大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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