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 李商隐
永巷长年怨绮罗,离情终日思风波。湘江竹上痕无限,岘首碑前洒几多。人去紫台秋入塞,兵残楚帐夜闻歌。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
泪,眼里流出来的水谓之泪。有伤心之泪,有欣喜之泪;有嚎啕大哭之泪,有激动盈眶之泪。李商隐的一首七言律诗,以《泪》为题,专诉古往今来不同情感的伤心之泪。
古代是君主制,君主一般有一个皇后,加上许多妃嫔,在众多妃嫔中,君主宠幸的一般仅有一人,那么剩下的妃嫔有可能几乎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因此皇帝的冷宫就成了洒泪最多的地方之一。
“永巷长年怨绮罗”,永巷是皇宫中的长巷,是未分配到各宫去的宫女的集中居住处,也是幽禁失势或失宠妃嫔的地方。在这条狭长的深巷里,长年住着幽怨、寂寞的宫女或妃嫔,她们有的或许曾是皇帝身边的宠儿,现在却终日被围困在这处处哀怨的狭巷中。这一画面,虽然没写“哭”、“泪”、“泣”等字眼,但宫女或妃嫔们在夜阑人静之时失声哭泣的影像已在脑海缓缓浮现。
“绮罗”这个词,有很多种翻译,有指华贵的丝绸衣物,有代指“美女”的意思。翻译这句诗,如果直接说宫女泪洒绮罗,恐怕不妥,如此便意味着宫女穿着华贵的衣服。以愚之见,绮罗应是代指美女的意思。
“离情终日思风波”。第二句讲的伤心之泪,便是分别之泪了,这种泪洒的地方最广,洒向中华各地,羁旅之人到哪儿,便有泪洒在哪儿。“终日”对应上句的“长年”,一个是讲思念之深,一个是讲幽怨之切。终日的思念,连续三百六十五日,也是长年。长年的幽怨里,又何尝不是终日呢?
“湘江竹上痕无限”。首联讲的泪,是没有具体指哪个事件的泪,而颔联开始,到颈联末句四句便讲了具体的四个典故。
《史记·五帝本纪》: “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相传舜南寻,死于苍梧,其二妃娥皇、女英追至湘江一带,哭舜极为悲戚,斑斑泪痕,染于竹上。
李商隐的诗里经常用些传说、神话方面的典故,比如西王母、嫦娥(素娥)、青女等等,现在写到泪这个主题,想必当时构思时早已拿捏在胸,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典故。
“湘江竹”都是老生常谈,一看就知道在写什么东西,妙在“痕无限”。这里李商隐还是不写泪字,如果写“泪无限”,意思也差不多,但却失去了这份“以泪为主题,偏不带泪字”的傲娇。当然,痕字用的更精妙,泪是液体状,而痕是泪已干,竹上泪痕都无边无尽,可以想象当时娥皇、女英哭得多伤心。
“岘首碑前洒几多?”,这里说的是晋朝的一个典故。《晋书》:“羊祜卒,百姓于岘山建碑,望其碑者莫不流涕。”羊祜坐镇襄阳,惠爱百姓,所以他死后,百姓建碑纪念他。这是对一个——深得军民之心——大将军的感怀旧得的眼泪。
“人去紫台秋入塞”。这里很容易联想到杜甫的“一去紫台连朔漠”,之前甚至背岔了,成了“人去紫台连朔漠”。讲的是汉元帝与匈奴联姻,王昭君被遣嫁匈奴的典故。“去”在古代不是去哪儿,而是离开,“紫台”是指紫宫,汉家的宫廷。昭君离家万里,远嫁匈奴,再也不能回到故土,路上哭泣了多少回,可想而知。
这句简单的用昭君出塞的典故,只为表现“泪”这条线索,当然不及“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这句如此沉痛、悲戚。不过仅读这句诗的话,要是写得像杜甫那样太过悲沉,容易走不出来,衔接下句的“兵残楚帐夜闻歌”悲壮之情就显得突兀了。
“兵残楚帐夜闻歌”自然说的是垓下之战,四面楚歌的故事。兵将已聊剩无几,包围楚帐的汉军在唱楚歌,更是令楚兵们意志消沉,无心再战,而项羽也在夜间惊醒,边哭边喝酒,感慨万分。
一个病残夜歌的环境,就很自然的跟史记里写的项羽“泣下数行”相对应,无需再言泪字。
失宠之泪、离别之泪、伤逝之泪、怀德之泪、身隐异域之泪、英雄末路之泪,这些泪已经包含了许多各种情感,有哀怨,有凄凉,有沉痛,有悲壮,有感怀,但这些泪加起来,却抵不上李商隐因抑郁不得志而落的泪。
“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灞水、灞陵、灞桥都是送别的意象,如李白的“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但李商隐这里不是在谈送别友人或跟家人离别的情感,而是指贫寒之士,陪送贵人的难堪之痛。
李商隐有才华,有德行,有能力做大官,做好官,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造福,却终生都只是别人的幕僚,白白浪费了这一身的才能,就好像一个文韬武略、颇有军事才能的人却一辈子当个炊事员一样悲哀。李商隐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不是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吗?没错,李商隐很早的时候就才华横溢了,他这块金子早就发着光了,可惜陷入了政治斗争,一生不得重用。
我能体会宫女的哀怨,能感受到娥皇、女英与舜帝阴阳两隔的伤逝之痛,能理解项羽这种英雄末路的悲壮,但很难理解李商隐“青袍送玉珂”的痛苦,为什么?因为我没啥才华,本来就是个庸人,哎,虽说能感受到一点点,但要深入的体验这种情感,那恐怕还是得那些有才能又不被重用的人才能办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