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住这里好吗？条件应该还可以。”他一边问她，一边往酒店门口走去。“不要，我不喜欢住这里。”她看着酒店门口贴出的那么贵的房价，连忙扯住他的衣袖。
“这里呢？感觉没有刚才那个好哦。”他小心翼翼地征询着她的建议，似乎想要带她往回走。“不用啦，我很糙的，能睡就行。有钱还不如请我吃大餐。”五一房价翻倍了，实在不划算。她知道他挣钱有多不容易。
路上，她看见一个旅馆。于是，飞跑过去。
“老板，我要一间最便宜的房间。”
“喏，你身后就是。”旅店老板爱搭不理。
“选个好的！”他怕委屈了她。
还挺干净的，她想着反正只住三夜，有床，有热水就行。
“老板，就要这个了。”
“不行，连个窗户都没有。”虽然语气有点重，但是就好像在说“听我的”一样。
他再也不顺着她了，给她找了个好一点的房间，不只是看得过去。
看着这个有床，有电视，有梳妆台，有热水器，有窗户的房子，她觉得那句“不行”特爷们儿。
快十二点了，他得回去了。
“一个人住，怕不怕？”
“不怕，我是女汉子。”
“睡觉之前记得反锁，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嗯，好嘞。”
走之前，他把门闩试了又试，反锁了一次又一次。
2
她说，她想爬山，想看海，想在深圳的街头走一走。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过来带她去爬山了。一路上，有爬不完的台阶，聊不完的话。
“你看，原来我们已经爬了2592个台阶啦。”
“嗯呐，你脚痛吗？”
“不痛。”
“爱我就爱登羊台，这寓意真好啊。”
“嗯呐，所以很多人都喜欢来这里爬山的。”
终于爬到山顶上了，真是一览众山小啊。看见好多人在拍照，她也想和他拍张合照。可是，他为什么不提呢？好不容易来玩一次，和朋友一起留个合影，不是很正常吗？他没有说，她也不提了。偷偷地，她拍了很多张他。偶然间，她发现，原来他也在偷拍她。
这一刻，他们仅存在彼此的镜头里，相距10米。
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去的路好陡啊，本就恐高的她，总感觉自己要滚下去了。
“你怕吗？”
“不怕，我可是女汉子。”
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下挪，她说的女汉子，他半个字都不信。于是，他扯着她的衣袖，一起慢慢地往下走。一个不小心，她差点摔跤了。
“坏了坏了，要糗大了。”正当她担心自己要出丑了，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扶着她慢慢走。第一次，她突然有了一种被照顾的感觉。心里暖暖的。
走在山脚下，往来的行人、车辆总是能将他们拆散。他一会儿跟在她的后面，一会儿又走到她的前面，好像这样就可以保护她，好像这样，她就不会跟丢了似的。
人来人往，车来车往。本就不宽敞的马路，显得更挤了。车辆实在太多了，想着这个小丫头要是被撞了，那可如何是好。于是，他勇敢地牵起了她的手。
顿时，她懵了。那厚实的手掌所传来的温度，将她的整个心都融化了。大概，生命中的每一个第一次都是懵圈的吧。一路上，他什么话也没说，她也没有。
“给你买套衣服吧。”
“什么？！”她吓了一跳。为什么会想要给她买衣服？这不是只有男朋友才会做的吗？
“不用不用，我有衣服呢。”她故作淡定。
“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留点念想呀，没别的意思，一点心意。”
“真的不用，我懒得带回去。”她找了个最烂的借口。
“那你陪我去买套衣服吧，我没有衣服穿了。”
“好呀，好呀。”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来到了以纯，他一眼就看上了一件绿色的条纹衫。
“你也买一件好不好？”
“不用不用，我真的不用。”伶牙俐齿的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胡言乱语，甚至只会说“不用”了。第一次，在他面前，她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一句“不用”，出卖了她的所有。
走出了以纯的大门，他又拽住了她。牵着她的手过完了马路，没说一句话。
“我们去看电影吧。”他冷不丁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让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
“我没去过呢。”
“我也没有啊。”
顿了几秒，一个“好”字终于还是被挤出口了。
这是算约会了吗？她怎么就随便答应和他去看电影了呢？可是，她不就是来玩的吗？不去看电影又能去干嘛呢？去吧，去吧，没什么的。
“这个眼镜要带着吗？”第一次进电影院，她就像个村姑进城一样。
“我也不知道哎，应该吧。”看来他真的没来过。
“戴着这个好不习惯啊，我可以不戴吗？”
“那就不戴吧，我也不习惯。”
环顾四周，就他俩没戴眼镜，她偷偷地笑了。
一场电影，不过两个小时。可是，她却如坐针毡，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给她买的零食，她也没怎么吃。两个从未去过电影院看电影的人，就这样，傻傻地看了一部3D电影，却把3D眼镜拿在了手里。
从电影院出来后，她不记得影片的任何情节了。只知道，它叫《冰封三重门》。他笑她电影白看了，她变着法儿地转移话题。
在回去的公交车上，人爆满，她晕车了。
看着她那么难受，他轻轻地搂住了她。车辆摇摇晃晃的，一不小心，把她晃到了他的怀里。她索性闭上了眼睛，试着睡去，心狂跳不止，没有推开。
这一晚，他十二点多才走。
这一晚，关于这一天的事，她想了很久，很久。
3
“起床了吗？”
“起了，刚洗完头。”
“这么早？我过来了，你想吃什么早餐？”
“随便吧，我不饿。”
“这里有饺子，包子，炒粉，你要吃什么？”
“有酸菜包吗？”
“有。”
“那给我买两个酸菜包吧。”
“好。”
第一次有人一早给她打电话只是问她想吃什么，她好不习惯，抱着手机傻笑了好久，好久。估摸着他快到了，她好紧张。在梳妆台前，她来回走动着，将头发梳了又梳，将衣服整理了又整理。她开始责怪自己，怎么穿得这么随便就来了。可是，她不就是来见一个老朋友的吗？她使劲儿拍打着脸蛋，想让自己快点醒来，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羞涩。
他来了，这一次，她连为他开门都带着狂喜。他真的给她买了她喜欢吃的酸菜包。有心的是，他还加了份蒸饺。他怕她吃不饱，却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两个包子，不够。”蒸饺吃不完了，她顺手给他了。看着他吃着自己吃不完的蒸饺，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暖。除了她爸，还没有人吃过她吃剩下的东西。以后，她吃不完的东西，他还会吃吗？她胡思乱想着。
“爬完山了，今天我们去看海吧。”
“好啊。”
“想去哪里？”
“大小梅沙，深圳湾，我都去过了，我想去别的地方。”
“有想去的地方吗？”
“你说吧，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我们去红树林吧，那里也有海。”
“好啊。”她再一次故意地只说几个字。
红树林，好美啊。走在海边，似乎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向了脑后。他们走了一路，也聊了一路，聊人生，聊理想，聊工作，聊生活，聊学生时代的趣事。可是，无处诉说的，是那满满的心事。庆幸的是，她伪装得那么好。
路上遇见了一个小卖部，他给她买了她最喜欢吃的巧乐滋冰激凌，给自己买了一盒三色杯，要了两个勺子。在大树底下，绿草坪上，他们倚靠在一起，拍了第一张合照，也是唯一的一张。在别人的眼里，或许，他们也像情侣一样吧。可是，就彼此而言，他们是什么，算什么，她惶恐了。于是，他为她准备的那个勺子，她始终没敢用。
回去的路上，她看见一片更美的红树林。可是，遗憾的是天快黑了，他们不得不走了。
“我们下次再来，好不好？”她问。
“好。”他回。
在白石洲等公交，等了好久都没来。
“咱们打车回去吧。”他说了好几次。
“不想打车。再等等吧。”她一直这样回绝。
车终于来了，竟不在这一站停。这公交站牌是逗他们玩儿的吗？他有点烦了。
“哎，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他没有对她发脾气，只是这样调侃着。她被逗笑了。
“我们打车回去吧。”
“不要。反正还早，我们走去下一站坐车吧。”说完，她准备走了，他也只好跟着她走了。
风微凉，夜好美。路灯是那么柔和，好像藏着很多人的心事。走了一路，都只有他们两个人。路好黑，走在里侧，她有点害怕。
“我想走外面，里面太黑了，有点怕。”被人一直称为女汉子的她，第一次在一个人的面前说怕，没有伪装，没有刻意，有的只是他看得到的娇羞。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走在了自己的左边。
路上虽然没有什么人，但是车辆倒是挺多的。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她的左边，替她看着来往的车辆。路灯负责照明，他负责照顾她，照顾自己。
经过了一段很黑的路，他又牵起了她的手，十指紧扣。好久好久，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你的手好小啊。”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她真想揍他。可是，如果不是这句，又会是哪句，才能将那种死一般的沉寂打破。
“是吗？哪有？”她笑着回答着，故作轻松。
“哈哈，是的嘞。”他也被逗乐了。
说完，他俩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没有言语。只是，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紧到有点疼。
明天，她就走了。她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现在是什么，算什么，她该拿什么身份来面对他。其实，她对他是有感觉的。从去年第一次在他生日会上见到他，她就对他产生了好感。只是，没有谈过恋爱的她，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更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她走神了。
“牵手了，就不可以放了。”她脱口而出，却又小心翼翼。
“嗯，不放，我养你。”他斩钉截铁，也一本正经。她笑了。说好的不放手，一路上，她的手，他就真的没有放开过。
这一晚，他们躺在床上看电视，吃零食。他给她喂薯片，她给他吃辣条，好像对方递过来的食物才好吃一样。她吃了好多薯片，他吃了好多辣条。
十二点了。他说，他不想走。她说，那再玩会儿吧。
十二点半了。他说，他不想走。她说，那再玩会儿吧。
凌晨一点了。他说，他不想走。她说，那再玩会儿吧。
其实，她也不想他走。只是，她害怕，一句“不想你走”说出口了，他就真的不走了。这个趟在她身旁的男子，真的靠得住吗？他们这是怎么了？她害怕极了。
他的头枕在了她的腿上，他跟她说着斗地主的游戏。她随手拨弄着他的头发，想了很多事，却什么也没跟他说。
一点半了。他说，他要走了。话音未落，他起身就往门口走去，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她默默地跟着他，没说一个字。等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才轻轻地关了门。
这一夜，她彻夜未眠。
4
“去超市给你买点东西路上吃吧。”
“不用，我晚上不吃东西，睡一晚就过去了。”
“那我们现在去吃点东西吧，路上会饿的。”
“我不饿，真的。”她不想他再为她乱花钱了，她也确实不饿。
“可是，我饿了，你陪我去吃吧。”他想她吃点东西，找了个她绝对不会拒绝的理由。
“那好吧。”
于是，他们坐上了电梯，前往肯德基。
电梯不长，却好慢。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她一把搂在怀里。她细细地打量着身旁的这个男子，这样的身高差就是她想要的啊。可是，他怎么还是什么都没说。
要走了，似乎这种离别也给了她很多想要靠近他的勇气。电梯很稳，可是，她第一次主动地搂着他的腰。他怎么这么瘦，身上一点肉都没有，她突然好心疼。
“傻瓜，不要总是去关心别人，要对自己好点啊。”她在心里说过几百遍的。
“下次，我们一起去香港，好不好？”她问。这一次，他没有说好。一句“到时候看”，让她很不安。她有一种预感，只要上了这趟火车，他俩就完了。毕竟，还有两年才毕业，他会愿意等吗？
在肯德基，他点了一份饭，要了两个勺子。可是，另一个勺子，她还是始终没用。她连胃里都是她的心事了，哪里装得下别的。
夜渐渐黑了，他陪她在火车站外等候着。离别的车站，有太多的情侣了。可是，他们算其中的一对吗？她不知道。
“要走了。”
“嗯。”
他们呆坐着，话题越来越少了，俩人也越来越沉默。
他的脸猛地凑过来，她躲开了。他再凑过来，她又躲开了。
“我都要走了，为什么，你连一句承诺都没有？这算什么？”她在心里质问了他无数遍。
他想让她躺在他的怀里，她犟开了。一次，又一次。
快到点了。
“我可以送你进去吗？”
“不可以吧，不用了。”其实，买张站台票就可以。可是，很晚了，她不想。
女孩子，都是想要一个仪式，一个承诺的。她的心事，他明白吗？
火车开了，收到他发来的短信：“我回去了，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打个电话。”许久，她都没有回。可是，她多想他能挑明下他们的关系，哪怕只有一个承诺也好。不就两年吗？她可以等的。
于是，她豁出去了，给他发了条短信：“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他秒回：“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看到这样的短信，她真想把手机砸了。
火车哐啷哐啷地行驶着，她又整夜未眠。
5
回到宿舍，她准备给他发条短信就睡了。可是，她实在太想听到他的声音了。于是，拨通了他的电话。没接。她把手机随手一扔，就滚床上睡去了。醒来，看见了他发的短信和他回的电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办，顺手清除了。
晚上，他来电话了。她终于等来了他的电话。可是，她却不想接了。他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她都没接，她就是想知道，他到底在不在乎自己。
第二天中午，看见他来的电话，她好高兴。他会跟她说什么呢？她太想知道了。于是，她接了。
“你昨晚怎么不接电话？”
“没听到。”
“我现在就这个样子，什么都给不了你。所以，没办法给你什么承诺。那天晚上，我真的不想走，可是我不能不走。后来你说，其实你也不想我走，我真的……这样吧，一切等你毕业了，好吗？等你毕业了……”
他还没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她不想听这些，一个字也不想听。
“既然，你来了，爱来了，为什么要等我毕业？你要给我一个什么样的解释，才能让我不把它当做借口？”日思夜想，左顾右盼，他再也没有找过她了。
失望攒够了，再爱的人都会走。铁定要走的人，是不会回来的。
于是，她决定走了，稀里糊涂地谈了人生中第一次恋爱。那个人对她很好，可是，再好也好不过那片红树林。她想他了。
“我谈恋爱了。”
“什么？？？”
她没有回他。晚上十一二点，看他的说说才知道，他喝了很多酒，醉了。
“我现在就这个样子，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所以，没办法给你承诺些什么。既然你已经找到了自己幸福。那么，我真心的祝福你。”过了很久很久，他发过来这么一段话，扰乱了她的所有。这是他酒后的话，也是他的心里话吧。可是，为什么，来得这么迟？
“我想要的幸福不过是和你在一起啊。为什么你不能勇敢一点？我不要你的祝福。”
祝福从来都是说给不爱的人的，她想要的是你给的幸福啊。轻描淡写的一句祝福怎么够？有时候，一句“祝你幸福”还不如一个“滚”字来得痛快，不是吗？
她多想他能勇敢一点，告诉她，他也想和她在一起。她多想他能主动一点，把她抢回来。可是，他什么也没做。
后来，她分手了。不只是因为，那片红树林。
6
两年后，她终于快毕业了。如果他知道她还是一个人，他会来找她吗？当年，说过一切等她毕业的那个人，还在等她吗？她很后悔，当初要是不和他发脾气，现在是不是就在一起了？可是，当初的自己，就是想发一次脾气啊，怎么了？二十几个电话不接，第二天还会打。为什么挂了一次电话就不能再打过来了？
说到底，就是不爱了。一个人如果不爱你了，是可以感觉到的。
快毕业了，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几个可以说话的朋友，一切都遭透了。她好想他。她清楚地记得，只有在他身边，她才是踏实的。那一晚，她又失眠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给他发了很长很长的微信。告诉他，她所有的压力和烦闷。还有想念吧，如果他看得懂的话。
过了两天，她收到了他的微信语音。她既期待又害怕着，不知道他会对她说什么。许久，她都不敢去听。
“你给我发那么长的微信，真的让我很烦。我不喜欢爬山，也不喜欢看电影，更不喜欢逛街……”听到这里，她早已听不下去了。还有三条语音没听完，她就把他拉黑了。
那一晚，她去操场跑了20圈。可是，20圈都没能让她累到不想动，不去想。平时，她都只跑6圈的，6圈就足够了。
两年来，她从来都不敢去买三色杯，也不吃巧乐滋了。可是，跑完步后，她去学校的小卖部特意买了一盒三色杯，要了两个勺子。一半用这个勺子吃，另一半用另一个勺子吃。
无意间，她又想起了那片红树林。
如果当年，她用了他给她准备的那个勺子，现在的他们会是怎样？两年前的那盒三色杯的味道，是这个味道吗？还有，她没有听完的微信语音，他到底说了什么？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六年后，她对朋友说：“好想和他再去那片红树林走一走，哪怕只是作为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六年后，她对自己说：“让我掉下眼泪的，不止昨夜的酒。让我依依不舍的 ，不止你的温柔。余路还要走多久，才能攥着你的手。让我难以忘记的，是你深情的眼眸。分别还是在五月，思念又上柳梢头。再见不知是何年，奈何冬夏又春秋。在这座一个人的城市里，我慢慢地忘记你。岁月带不走的只有你——红树林。想和你在深圳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我又挽着你的衣袖，你又把手揣进裤兜。走到红树林的尽头，绕过白石洲的叉口......”（改编自赵雷的歌词——《成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