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今天,我在房里的地板上写一篇关于19世纪的东亚民族主义论文,M走了过来,柔声跟我说,“ J,你能到客厅来和我待一会儿吗?”
“现在吗?”我回头瞥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又转过来把视线收回到屏幕上。“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你知道我现在很忙吧。嗯… 好吧,等一下下我把一点弄完。”
我有deadline要赶的时候,他很少会像这样打扰我,所以我觉的他应该是有点心情不好。所以,我放下了手中的事,决定去陪他一会儿。毕竟,总是堆成山的deadline是永远也赶不尽的。
“来,坐到我旁边来。”我走到客厅时,他在沙发上向我招手。他看上去很严肃也很不舒服,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沮丧感。突然我的胃开始抽搐,感到接下来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我一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者说更糟的是,我也不知道该去猜什么。
我花了十秒钟才慢慢走向沙发坐下,中途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的嘴唇。我想让他把要告诉我的事情迅速说出来,但同时又希望他永远不说出来。
“你知道,人会生老病死,这是生活的一部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突然想说些什么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你妈妈刚才打电话给我,因为我们都希望你能保持冷静和坚强。”他对我皱了一下眉,然后继续道, “她说,嗯,你外公今天早上过世了。”
我僵住了,无法感觉到身体的任何一部分,不止如此,那一瞬间我甚至无法感觉到自己活着。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他没有受苦… 所以,你不要太难过。”他探过来用手握住我的肩膀。
“不可能!!!” 自打离开书桌走到客厅来之后,我终于张嘴说了第一个字。一把推开他的手臂,我突然站起来,然后腿一软跪了下去,手捂着脸开始痛哭,绝望地泣道,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一直重复这一句话,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也无能为力。跟外公有关的每一段记忆突然都涌现在脑海里,并排山倒海般的折磨着我。心是如此真切的痛着,刀割般的痛。不只是心,肺,气管,喉咙…所有的五脏六腑…整个胸腔都在燃烧,每一口呼吸都拉着全身疼,眼泪成线似的流下来。
M想过来拥抱我,却被我推开了,我感激他的好意,但这一刻却无法接受。
原来人与人之间根本就不存在感同身受。以前一直会对丧失亲友的生者说,节哀顺变,不要太难过了。我到现在才知道这句话对听的人来说有多么荒诞。外公和我之间的亲密联系是M永远无法知会的,那他又怎么能跟我说,让我现在不要太难过?
作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M的安慰我都接受不了。那我作为一个局外人,又能站在什么立场,或者有什么样的资格,跟别人说请节哀顺变?
我想拥抱自己的一刻,下一刻我想自杀。我想回到中国回家。最糟糕的是,我知道我无能为力将他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