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道,林淼大婚当日,未入得那鸳鸯帐暖,反吹了一夜鬼气凉风,许是正如那林垚所言,林淼就是个操心的命,又是要听那女鬼的冤情,又是要规劝吵闹的宁垚夫妇,一时没有安闲的时候。
独身惯了,竟一时忘记还在房中等候自家的易炎,独自在那已是花尽的梨树下,望月怅然,直到身上被手掌的温度暖和过来,直到回首间,月下身前出现的那个好像永远都会等她的人,这才回转过神儿来,方觉,她已为人妻,该行妻礼。
离那成仙之路,又远了一世之久,她身在林府搀扶着自家的夫君,心却早就飘到那竹林中,那早已是前尘往事似乎永远也无法触及了的神霄府......】
她耳边传来易炎的呼吸声,平稳且轻且深,知道他已是睡沉,便悄悄的起身出了门儿。
夜已深,人已散,那女鬼果真如她所料,还在门外候着,林淼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女鬼的阴气害得她浑身发凉,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轻轻关上房门,只顾往那月光皎洁处去。
女鬼飘到她的右侧,与之并肩,递给她一罐小瓶儿,林淼接过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小药瓶儿,且知其意,笑道:“多谢姑娘。”说着果真拿开药瓶儿,欲要涂抹,只是双肩皆已受伤,很是不便。
那女鬼上前正是要接过来,帮其上药之时,却整个的被一个硬物穿过,一阵眩晕,打个嗝,方解了这眩晕之感,定睛瞧去,原是那易炎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她身为鬼魂,若不施法,常人是看她不到的。
只瞧见易炎一脸担忧,眼中含泪,林淼轻轻摇头,表示无碍,随又笑道:“易郎原是装睡!”
易炎拿过林淼手中的药瓶儿,细细的瞧了眼,又闻了闻,好像是查看这药的好坏。
还没等林淼说道,便扯着她往屋里去,一边是林淼一边是木杖,走起路来,很是不便,一半的身子穿过那女鬼,又惹得她打了个嗝,林淼不禁偷笑,易炎不知所以,略显无奈的摇摇头,朝她挺拔的鼻头一刮,满脸宠溺。
身后留女鬼独自愤愤,飘到林淼身侧,说道:“姑娘,上完药可愿来见我?”
林淼并未搭话,她便解释道:“再过不肖一个时辰天就要大亮,我恐不能现身......”
林淼这才开口说道:“姑娘,不能将实情说与我听,我又如何助得?”一语罢了,女鬼面露难为,易炎则是诧异非常,左看看右瞧瞧,但觉奇怪的很。
林淼将左顾右看的易炎拉至与自家面对面,而后方说道:“身为降妖氏族长孙女的夫君,是要做好准备的。”
还没等易炎回过神儿来,她已从怀中掏出两道符,照他的双目一掠而过,那易炎便看得女鬼的样貌,只见虽是长发掩脸,没有根基四处飘散,辨不清面容分不清举止。
但一眼瞧去,他也便觉眼熟,不由的上前,毕恭毕敬,话未出口,那女鬼先就张口说道:“你们多读了几本书的人,就爱磨磨唧唧,先给你家娘子上药罢,莫要浪费了我的时日。”
易炎因着一动双唇,便会扯的脸部整个的疼,所以能少说便是少说,倘是非要说也略显吃力,这女鬼这般说道,他越是着急越是不能将那话说出口来,林淼解其意,随上前说道:“姑娘可认识易炎?”
“易炎?”女鬼不明所以,易炎这才开口说道:“臭小子。”只这三个字也觉吃力,不知怎的,经过这一夜,他身上的伤似乎更甚,说话竟更是难为一些。
林淼不由的紧扶着他,心内有丝担忧之感。
那女鬼听言有些不敢相信的打量着,眼前这位已然面目全非的废人,半晌,吐出一句:“疯丫头,臭小子?!”
易炎点点头,这女鬼定是春满园里的蓝蝶姐姐了,不过是旧相识,总算是那园子里对他还算客气的人儿,那女鬼见当初活蹦乱跳的小屁孩儿,竟成了这副鬼样子不禁皱起眉头,说道:“好端端的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易炎不知如何答话,只是低头不语,林淼看在眼里,知道易炎因着这事儿心中烦闷自卑,故开口打起了哈哈,说道:“姑娘且在这树下,等我一等,我与夫君进屋上药,这就出来随你走上一遭。”
女鬼听是有戏,于是忙点头,由他二人进屋。
刚一进屋,林淼便问道:“易郎,那女鬼是何身份?”说道此处,想起他的伤来,故又说道:“我且问,你只管点头或是摇头便是。”易炎将她肩头受伤之地的布剪开,听她如此说道,点了点头。
林淼随又说道:“她,可也认识垚儿?”
她一语中的,易炎不禁心内称赞,仙子姐姐果真是冰雪聪明,于是随着自家点头,又听林淼接着问道:“莫不成是如今的百花楼,以前的春满园中的姑娘?”
易炎又是一阵点头,两个简单的问题,让林淼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凭易炎上好了药,才又开口说道:“易郎,且听我,好好歇着,我去去就回,莫要忧心,我自有分寸。”
于是起身就又要出门,却被易炎牢牢的扣住双手,反又坐了回去,笑着为易炎理理鬓角,看他一脸担忧,安抚道:“若我不去,那女鬼便要纠缠一夜的,恐如何也不能睡好,易郎且安心,这点子事儿,还难不住我。”她一脸的胸有成竹。
易炎仍是不能安心,若放在以前他不放心定是要跟着的,只是如今这幅残废身躯,去了也只是连累仙子姐姐罢了,如此这般却也只得作罢。
还想着嘱咐几句,却被那林淼猜透心思,反嘱咐道:“可不能再起身了,明儿还要宴请众乡亲,事儿还多着呢,我可不想易郎明儿肿着两个大眼泡儿来行礼宴。”
易炎听言无奈的摇摇头,如何呢?我的心思从来瞒你不能,若你的这种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只予我,我许是要谢天谢地感恩戴德的一塌糊涂了......
眼看着林淼为自家掖好被褥,重又出门,望着紧闭的房门,久久......
混想着沉沉睡去,梦里,便是另番场景,他还是一如先前的英俊不凡,气宇轩昂,身边的佳人在他眼前,却只手触碰不得,从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在梦里唬得便是一身冷汗,醒来内衣浸湿了大半,久久不能平息,佳人所张望的那抹身影,在醒来之时亦是顿感惆怅不安。
此时天已大白,仍是不见林淼的身影,不过睡了半个时辰而已,他却已觉是许久,缓缓起身,去够那木杖之际,从外头走进来一位妙龄少女,粉衣在身,他许是见过,还未曾想起,那来者已先是欠身行礼,道:“姑爷,奴婢阿绣,今日由我来服侍您起居。”
易炎听言这才记起,于是接过她递上来的木杖,听言点头,欲想询问林淼,便听那阿绣又说道:“姑娘特意嘱咐,要姑爷今儿哪都不要去,呆在这府上只管好生吃喝,等着姑娘回来。”
易炎又要说什么,却又被这阿绣丫头阻在了口中:“姑娘说,身上要想快些好,就要听她所言,她十几年的修为,这等子事还是应付的来,姑爷且安心,就是帮了姑娘的大忙了。”
这阿绣原是林淼的贴身小婢,易炎见过几次,故面熟,性子随主子也是个心细聪明的。
易炎任由她服侍自家,二十年来还是头遭,不免有些不适,阿绣觉察出来,笑道:“姑娘平日里忙得很,服侍的事儿,还要委屈姑爷交给奴婢了。”
“阿绣姑娘......”在阿绣为自家上好药之后,他说的首句话。
阿绣应声,屏气听易炎接着说道:“你家姑娘的书房,可能带我去瞧瞧?”昨夜之梦已醒,心头的顾忌还未消,说是顾忌,莫不如是害怕恐慌。
他吃过饭,随阿绣来到林淼常驻的书房,里头密密麻麻的除了书之外,好像再没有别个,不见该有的云窗月户,只是未免简陋的空荡荡的窗棂,连遮挡的纱、抑或纸都没有,独自立在那儿,羸弱些突兀些,窗棂下一红木雕花的桌子尚显精致,上头摊开的书,似乎留有她的余温。
易炎顺着摊开的那一页,读来:“明月上高楼,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妾若是仙子,这君又是哪个?
想到此,他不禁黯然失色,却听阿绣在一旁不由的称赞道:“以前窗前总听姑娘吟诵,虽不是很解其中意思,但觉听来胸口闷的很,竟也不由的叹气,如今再闻姑爷念来,又是一种心酸......”话到此处,阿绣察觉到易炎眼底的失色,便就住了口,不敢往下说道。
暑气未消,这秋来的也如没来一般,日头顺着没有任何遮掩物的窗棂照进来,将这诗篇印的刺眼,易炎再不敢去细看,缓缓的以木杖做支点,转了一圈,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再难喘气。
阿绣忙去搀扶,说道:“姑爷,这屋子闷的很,还是快些出去罢。”本就不大的楼阁里皆叫这些书本笔墨塞个不透缝隙,好不易的透风窗户,却小的可怜,只能进一缕光一丝风,除了林淼,阿绣还从未见过第二个能在这屋子里待上一天的人。
易炎摆摆手,催促她先出去,自家还要待上一会儿。
阿绣自然乐得清闲,随出了门儿,迎面与来人撞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