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武死去的第二天早晨，王大去见阿左了。他依然只字不吐，只是站在阿左的右边。

二月的清晨吹着的凉风，还带着冬天剩下的寒意。王大口中的烟烧得很快。这估计是王大为阿武点过的第二支烟了罢。

王大一般不会在一个地方呆着超过一支烟的时间——当然除了在寝室的阳台上，所以他很快便离开了，只留下哭泣的阿左。阿左像似丢了魂魄，瘫坐在草地上，那风透过她白色的纱裙（不知为何会穿着），使得阿左看起来更加的悲伤了。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王大想过给阿左抹一把眼泪，可王大一向很懒，他很乐意自己的手能一直插在裤兜里。在那一支烟的时间里，有超过一半他在为阿武感到高兴，尽管阿武这次死得很惨。或许什么也没有，可谁知道呢，王大总是面无表情。

也有人说，那次是南山去见的阿左，还陪着一起哭了好久，到最后还是阿左把南山给劝停了。

按理说王大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才对。可是既然没有人记得在世界上还曾存在着王大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有人记得王大已经死了呢？换句话说就是，对于那天清晨的王大是死是活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

王大是很能理解阿左的心情的，所以我认为在那天早晨去见阿左的是他，而不是南山。在我的印象中，南山除了会哭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王大的人不是很多，但凡是见过他的人，都会一致刃为他长得丑！事实上他们没有私下里交流过，但连我也觉得，交流不交流已经很没有必要了。因为，王大的丑是真理。

我之所以说王大很能理解阿左的心情，并不是指在他的生命中，也有一个女人为他死过，也不是指他曾为某个女人这样哭泣过。

凭我的记忆，在王大短暂的一生中，他确实为一个女人哭过两回，很彻底的那种，一次是在饥饿，一次是下雨天。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妈妈。第一回哭叫做心伤，第二回哭叫做心死，自那以后王大就再也没哭过了。这是关于王大哭的故事。

我知道关于王大的几乎所有的故事，包括他为什么不爱说话。有人认为王大不爱说话是因为他清楚自己长得丑，所以这是极度自卑导致的。其实不是，我想这个世界上也就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懂王大了——当然也包括王大的母亲。王大没有父亲，这是他亲口跟我说的。这也是为什么在王大死了之，只有他母亲一个人来把他接回去的原因。

还记得那天她过来的时候，只有南山去迎的她。也是直到那一天，王大的同学们才有机会见上她一面。其实在此之前，王大的那些同学也并没有表现得很想见她。这个传说中的女人确实是把同学惊吓到了。她长得实在太美了！那天她一身的素衣，长长的秀发扎到了一边，虽然一声不响但让所有的人都想一直盯着她不放。“我是忘不了她的那双眼睛和嘴唇了”，有同学在卧谈会里经常这样说道。很显然，他们把这位母亲那时是以一种刚刚丧子的心情出现的这一事实忘得一干二净了！

王大在之前就已经想到会这样了，关于同学对待他的母亲，以及他和他母亲的差异，所以他并不希望他妈妈会过来。他宁愿的结果是他将无人认领，这也是他应有的结局。然而她还是出现了，在第二天的早晨，露珠甚至还没有散尽的时候。这让王大对他的妈妈，又有了新的认识，在很长的时间里，甚至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就是自己还是否会为她哭上一次，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之所以会说王大很能理解阿左的心情，是因为他曾进到阿左的心里看过——这就是眼见为实的事情了。那还是王大的身体吊在天花板上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山里也更黑。阿左彼时正被阿武拉着手，走在拐弯的山路上。路的两旁没有灯，两个人也不知道拐过那道弯后会发生什么。而那时的王大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很轻，不过后来他就习惯了，而且也喜欢这样的自己。夜明明很黑，但他反而觉得周遭茫茫地都是光亮，以至于没有了任何的方向。要是我初次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觉得慌张而不知所措，可王大他偏偏觉得这样的感觉很熟悉，仿佛是回到了故地，因此他很自然，就那样走着，严格说是在飘着，似乎没有目的，却明明是被指引着的。于是他就看到了阿武和阿左两个人。他们在原地打转，这让王大觉得很好笑。王大此时还不认识阿左，他就喊了阿武，站在两人的圈外喊，每次经过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喊一次，但阿武似乎没有听见。所以王大仔细地打量起阿左来。她长得很漂亮，齐肩的短发，刘海就别在耳边。“没有瑕疵嗯”，这是王大对她的评价。王大很少会对女生做出评价，在阿左之前，曾有过一个女生，王大对她的评价是“她很干净”。大概阿左要和那个她接近了吧。王大对女生的评价都很奇怪，是不能说出来被人听到的，会被认为乱用了形容词。其实这无所谓，因为王大也不喜欢说话，而且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冒犯她们的意思。王大突然萌生起了想进阿左的心里去看看的想法。说来还真奇怪，刚有了想法他就已经站在阿左的心里了。阿武也在它里面，只不过这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阿武了——王大也喊过他。王大觉得，这个阿武要高大一些，一直很阳光地在笑着，有很能保护人的样子，怎么说呢，像一尊神。王大似乎明白了，所以他突然又站到了圈外。阿武和左还在转圈，正要朝他这边走来，这时候的阿左却朝王大微笑了，美丽的瞳神就看向他，好像一早就知道王大在这里了一样。王大感到很疑惑。然后阿左在经过他面前的时候，明明向他眨眼睛了。这一举动确实把王大吓到了，周围的光亮突然尽失，脚下已成深渊，眼看着就要万劫不复了。王大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吧我想，因为看起来他确实被吓得不小，还有他突然想到了阿武大概是迷失在这里了，所以在自己坠落之前，他还是推了阿武一把！一个转身，出现在阿武和阿左眼前的，是不远处村落闪烁的灯火！阿武心头的大石一落，扭头冲着阿左勉强地笑了。

这是关于王大另外的一个故事。我也不确定这个故事归在阿武的头上会不会好一点。总之我觉得那天早晨的王大是很能理解阿左的心情的。

在王大十七岁那年，有一个后夏的傍晚，有两只野猫在他的屋边相遇了。王大就斜躺在屋顶上看着它们，心里也想着关于公猫和母猫的故事。太阳在身后的一片香蕉林里落了下去，剩一点余晖都打在了他的头发和脸上，只留下天边的一片红染。

王大不知为何就转过身来，面对着空蓝的天际，而从此以后，就再也不爱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