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返校,车厢里挤满了人,却没有一点声音。我的思绪随着汽车的颠簸在天马行空。
突然车厢里响起一句黏糊糊的声音:“我从来不开车,都是别人帮我开车。”这个声音颤颤巍巍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倒下了。我知道定是有人喝醉了说大话呢。我旁边的大娘轻轻的切了声便将脸转向另一边。
“哈哈哈,我就是有驾照也要人给我开车。”
我低着头微微一笑,原来喝醉酒的人都是这么醉醉熏熏,不知所云。他当初也是这样,喝醉酒后拉着我坐在他旁边,喋喋不休,喋喋不休,还不允许我打断他。还真是想念你啊,二伯。
他平时的收入并不多,每个月的工资也是上缴“国库”。他总是喜欢把私房钱藏在鞋子底下,我还嘲笑他说:“你这藏钱的方式落后了,一定会被找到的。”果不其然,没两天就被发现了。然后气冲冲地来敲我的头责怪我是个乌鸦嘴。
他是有名的老酒鬼,只要让他知道了你家里有酿造的葡萄酒或者是药酒,他定会到你家里坐一坐,直到让你拿出酒来尝一尝才肯离开。所以他藏私房钱并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就是想在自己嘴馋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的喝个够而已。在前几年年轻的时候他的家人还可以放任不管,想喝就喝,他们都以为年纪大了惜命了,就不会这样肆意妄为了。
谁知道,酒这种东西,不关年龄的大小。他从每天的浅尝即止随着酒瘾的加深而变得变本加厉,最后沦落到酗酒的地步。他的妻子也从每月搜刮私房钱到每日一检。这种方法虽然减少了他酗酒的次数,但却让他没有了基本的生活费用。没有钱,吃饭少,没有基本的营养摄入,他的身子也消瘦了不少。这样无酒的日子过了一段日子,他家也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直到他找到另外一种存钱的方式,他又恢复了整日酗酒。
因为是东躲西藏攒下来的钱,他的钱也没存多少。过春节,他把我招到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头埋在我耳边说:“过年你二伯也没有多少钱给你,你用这点钱去买书吧。”
我看到他从兜里拿出褶皱的五十,心里泛上一些酸楚。我把他递过来的手推回去:“谁要你的钱啊,你自己存点钱也不容易。你自己省着点喝酒吧。你身体健健康康的,这样我过年就会开心了。”他讪讪地笑了,把钱又揣回兜里,拍拍我的背:“你也长大了,好好读书,别学你二伯。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你还长得很呢。”他埋着头。我瞪了他一眼:“你又喝酒了吧?”他一下子抬起头来对我嘿嘿地笑:“下次保证少喝。”
我知道,这样的保证对于一个酒鬼来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第二天,家里人在池塘里发现了他,幸好那时是清池的时节,池塘里并没有水。但这一醉,却如一个炸弹在他家里炸开了:妻子打骂他,没收他所有的财务,儿子因为对他太失望和厌恶便不再与他联系。于是从那时起,他犹如变成了一个孤寡老人。他的家里人只负责他的日常饮食却拒绝和他交流,他的背也从那一摔开始慢慢的陀了。一时间,他变得好老。时间像是在他身上加快了速度,转眼间,他已满头白发。
他还是会时常到我家来,聊聊天,或者蹭蹭酒。爸爸妈妈也时常邀他来我们家,不为别的,就当是让他休息吧。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看见他额上的眉毛舒展开来。只有这样,我才觉得我总算尽了我的一点力。
这样的日子浑浑噩噩又过了许久,在外上学的我也难得回家一趟。饭桌上,我妈告诉我:“你二伯在做事的时候,从高处摔下来,摔伤了腿,现在还肿着呢。”吃完饭我去看望他,再一次看见他,他衰老得真像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他看见我,亲昵地唤了我小名。我劝他去医院把伤养好了再回来,他摇摇头说:“不去。去医院又得花一笔钱,我没钱了。”我用眼神指了指他家里,他垂下了头,摇了摇。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喝酒了,却是落下了一身的病,心病甚重。我离开的时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想把他印进我的心里,我知道,一切都不远了。
那一天,我妈妈打电话告诉我,二伯去世了。我伤痛的同时,心里更为他庆幸:你熬过的那么些年,你所有的心酸终于到头了。
你终于解脱了。
爸爸跪在二伯的坟前,说:哥,你在那边好好地喝,没有人会打扰你了。
“哈哈哈,有很多人都给我开过车。”
思绪回到车里,我旁边的大娘终于忍不住咒骂了几声。时隔多年,每当我想起他,我总是会想起他对我歉意的一笑,他残破的衣服,还有褶皱的五十块钱……我用力摇摇头把思绪甩开,他现在一定过得很好。
二伯去世后,家里没有再酿酒。
送你一壶好酒,愿你再无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