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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ᵕ ˘͈❀)
静香是在打车去民宿的时候遇见秋月的。
这个女孩穿着简单的白色卫衣,走起路来牛仔喇叭裤呼呼作响。静香从未穿过如此大裤腿的牛仔裤,不禁多看几眼。女孩脖子上的大围巾红艳艳的,不知是不是红围巾反光的原因,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红润,与寡淡清冷的静香形成鲜明的对比。静香还注意到女孩有一双漂亮的单眼皮,眼中波光流连。她虽然下颚线有点宽,乍一看并不是很好看,可越看越觉得有气质。
她问静香能不能拼个车?
静香本想问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和她是顺路的,后来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拿着刚刚在服务台领的民宿宣传单呢。
出租车的四扇窗户大开着,司机开得猛,外面的风夹杂着阵阵幽香闯进来,灌进她们的嘴里、鼻腔里,甚至是眼睛里。静香的眼眶热热的,她抹着眼泪,随着飞驰的出租车,笑着和女孩一起左摇右摆,东倒西歪。
约摸二十分钟,她们就到了民宿。
“悦来客栈”四个字被刻在褐色的有疙瘩的木牌上,被凌霄花簇拥着,显得俏皮可爱。门口种满了绣球花、向日葵、蔷薇,还有不知名的花。热热闹闹的,让人心旷神怡。竹席帘子作门,隐约可以听见里面有畅快的流水声。
“名字真好听!我们住了这里,就是古代的女侠了。”女孩手里拿着脱下来的外套,红围巾当披肩,还真有女侠风范。她说着洒脱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静香紧随其后。
不知道怎么回事,静香路过民宿小院时,一眼就看到了藏在花架之间的细小蛛网,破了洞。
2(˘͈ᵕ ˘͈❀)
秋月办理入住手续以后,就回房睡觉了。
而静香不一样,她来春城,是有目的的。今晚,她就要开始行动。
时间尚早,现在只是傍晚。有徐徐的风吹来,静香点了一盏灯,坐在民宿小院的花架下。她在等。等霞光变成蓝紫色,等最浪漫的欲望铺满天空。唯有如此,她才可以借着夜的鬼魅出门。
去哪里呢?当然是去那条街。
在来的路上她早就找好,她要去最火的酒吧,喝最烈的酒,撩最辣的男人,把自己失去的时间都赚回来。
这么想着,她略微有些兴奋,眼睛四处游荡,可最后还是落在了花架下圆木桌上。桌上的手机安安静静的,仿佛死了一样,无人问津。她和大兴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随后,她想起了花架下的蛛网,凭着记忆找过去,很快就找到了。
她抬着头,定定地、仔细地看。
蛛丝白且晶莹,不像家里阳台上的蛛网,带着常年不打扫的灰。在风中,它颤颤巍巍抖着,带着一股子倔劲儿。
民宿的老板端来一壶茶,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翠绿色的旧录音机播放器,里面流淌出轻柔的钢琴曲。听起来像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磁带的沙哑让克莱德曼变得忧郁。
“看什么呢?”民宿老板绅士地给静香倒茶。
“有蛛网。”静香声音很是轻快。
民宿老板凑过来,不小心撞到静香的头,静香忍痛哎哟一声。
老板连忙道歉,“对不起,我给你揉揉。”
静香还没说“不用”,民宿老板的手就轻轻地给她揉起来,头皮感受着手指的温热,暖暖的。
“你真贴心。”尽管这句话让她觉得略显油腻,有些作呕,她还是说了。谁让他看起来还不错的呢!
民宿老板是个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男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三十多岁。要不是挂着民宿的围裙,静香都把他自动代入到霸道总裁文了。
民宿老板腼腆地笑了笑,在流淌的钢琴曲中轻声说:“慢用。”
静香抱肘,歪头,就着暖色的光,问:“你结婚了吗?”
她的眼睛一直停留在老板那张看起来不错的脸上,她看见老板的脸升起一抹霞光。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像半截蛛网。
“看来还没有。”
她声音很轻,像是在对民宿老板说,也像是在同自己说。之后,她不再说话,如同她的手机一样安静。
喝完一杯之后,她笑了。
这茶,还不错。
3 (˘͈ᵕ ˘͈❀)
那天晚上,静香第一次去了酒吧。
她穿着露肩的开叉长裙,抹了鲜艳的口红。她天生就有一双勾人的丹凤眼,左边的眉骨下,还有一颗红色的痣,像跳跃的火焰一样,灼热。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让她无法思考,辛辣的酒从她的喉管一直往下,让心脏肺腑都在燃烧。她在嘈杂的酒吧,搜寻着猎物。她第一次想要当一名猎手,选择一个可口的猎物,然后带走他。
她看见很多谈笑风生的男女,动作并不亲密,却又眼波流转,情欲在晃动的灯光下如丑陋的蛛网般蔓延。静香知道这些人都跟她一样,都是来这里寻找慰藉的。她有点讨厌自己了,因为刚才有人来搭讪,她甩了对方一个白眼。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必须要克服心理障碍。静香心想。把你的腿伸出去,露出大腿,领口再低些,再低些。尽量放轻松,不要显得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暗暗给自己打气。此时应该学习那只蜘蛛,结网、等猎物上门,然后快速出击,紧紧缠住。
只要释放出信号,猎物就会自动找上门。这可是自由的成人世界!可是静香此时说不清楚谁是谁的猎物。
“你看起来很不开心。一个人吗?”
眼前的男人与她年纪相仿,穿着休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和这里格格不入。一双眼睛深得她不能直视,仿佛看一眼就会掉进去。他的唇笑着,干净又漂亮。
很好,就他了。她松了一口气。
静香带着酒气,唇角勾到最好看的弧度,尽量让自己笑起来更迷人。她勾住了男人的脖子,凑了上去。她吻了他,还把口里温热辛辣的液体渡了过去。
他们拥吻在了一起。
刺激的音乐混着各种酒味让静香迷失在了那个夜晚。她看不清那个男人,只能感知那两片唇热情似火,撩拨着她寂寞干涸的心。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河,在不停地奔流,奔流着。身体逐渐变得柔软,她这条河流经过一座火山,再穿过一片花海,随后驶入了平原,慢慢变得温柔起来,最后化成一条小溪,叮叮咚咚。
“我们换个地方吧。”
男人的唇离开了她,她恋恋不舍,眼波在那两片被吻得微微红肿的湿润的唇上流连忘返。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又凑过去吻了一下。
静香以前从来不相信肉体恋爱,她只相信灵魂之爱。所以她以前才会骗自己,大兴会回来的,只要她愿意等,他就会回来。可是她似乎忽略掉了一件事情,一件顶重要的事情。人心是会变的,男人的心可以从肉体中剥离出来,也能把剥离出来的心再装回去。她守着的那具肉体没有心,他的心被装到了另外一具肉体上。
今晚,摒弃精神洁癖,就这么随波逐流,放纵一回吧。
4 (˘͈ᵕ ˘͈❀)
第二天秋月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在对付脖子上的吻痕。
昨晚的荒唐事让她苦恼不已,对着镜子已经哭了一个小时了。她感觉她的心就像花架下的蛛网一样,破了一个大洞,她尝试着在里面放进去某个男人,可是她死活想不起任何男人的脸。
放纵过后的空虚让她的心遭到了反噬,她干脆丢下遮瑕膏,把自己扔在洁白的床上。
秋月说她是逃婚出来的。
静香笑了。和她恰恰相反,她想拼命抓紧婚姻,而秋月想要逃离。
“我们都快要结婚了,结果让我在商场看到他和小三手牵手,恩恩爱爱。”
秋月咬牙切齿地说,“我冲上去,一脚就把小三踹倒,骑在小三身上一顿左勾拳右勾拳,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那是我第一次打人,没想到打人还真疼。”
秋月摩挲了一下手指关节,像是要把手指关节的痛拂去。随后,她突然噗嗤一笑。“姐姐,你知道吗,最好笑的是我那前准老公,我打小三,他还护着呢。结果,从围观的人群里冲出来一个小姐姐,像我一样,一脚踹倒他,骑上去,左右开弓。手臂都抡圆了,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脸上。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他脸上立马浮现出五个红指印。小姐姐一边打,一边大喊‘渣男!’不仅前准老公被打傻了,我也看懵了,一时呆住。后来,我也不甘示弱,继续啪啪给小三两个耳光。打完我俩还相视而笑。真痛快!”
“所以,你就逃婚了?”
“对,这婚没法结了。拎着个行李箱,就跑出来了,手机一关,谁也找不到。”
秋月说得轻描淡写。静香想说些安慰的话,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她深深地觉得秋月这样做,无比正确。
可她呢?曾经的她也是一个洒脱的女性,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安逸的生活磨平了她的棱角,她渐渐忘记了最初的自己。
她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曾与她并肩作战,携手并进的大兴与她越走越远。他的身躯越来越高大,她越来越渺小。她系着围裙提着花洒在下面不停地呼喊,他听不见,一点都听不见。
她想要抓住他,牢牢地,像蜘蛛一样,吐出白丝,把他捆住。
可她和大兴的婚姻像手里的沙子,不管抓不抓紧,都会流出来。而且越使劲,沙流得越快。
“姐姐,你呢?你跑出来,是不是为了艳遇?”秋月意味深长地笑说,“我昨晚看见了……”
静香尴尬地整理衣领,遮住那些像烙印一般灼痛的吻痕。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不如她。
三个月前,她收到一条没有名字的短信:“我怀孕了,是他的。”她也只是气得无话可说。她没有勇气质问大兴,反而更加讨好地做一个合格家庭主妇,直到大兴再次说今天不回来了。
她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5 (˘͈ᵕ ˘͈❀)
静香当晚还是去了酒吧。不过她不是来寻找猎物的。
她要了一杯酒,自顾自地喝着。今天她没有化妆,穿得也很保守。搭讪的人几乎没有,她正好有时间观察。
她看着那些扭来扭去贴在一起的身体,想着,这里面有多少破碎的灵魂?他是谁糟糕的老公?她又是谁存在报复心理的疯狂妻子?
她的眼睛扫视着,像神一样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这些俗世男女。她把勒在她心上的那张网缓缓撕破,然后尽情呼吸。
十米开外,有个穿休闲西装的男人看着有些眼熟,吸引了她的目光。他对着一位身材微胖的卷发女生笑着,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在女生的手掌上摩擦着。
“是他啊。”静香说出声来。是昨天那个猎物。看来,今天他还在猎场。
静香笑了,她笑得前俯后仰,捧着肚子,随后伏在酒吧台上,笑出了泪花。可笑着笑着,泪水像开了仓的豆子,从热热的眼眶源源不断地滚出来,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人对别人的心是会变的,只有对自己的心不会。
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情意总是会被辜负的,所以,对自己好点。自己总不会被辜负,只要你不放弃你自己的话。
静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回到民宿,月亮挂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民宿老板拿着扫把在花架下走来走去,借着暗黄色的灯光,似乎在找什么。
“你在干什么呢?”静香好奇地问。
民宿老板过于专注,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半晌才说:“找蛛网。”
“找它干什么?”静香仍然不明白。
“清理掉。”民宿老板扬了扬手中的扫把。
看来他战绩不错,扫把末端粘着些蛛丝。
静香一愣,赶忙去看昨天发现的那个蛛网,果然,被清理掉了,那个地方空空如也。
“你清理它干嘛。它好端端的,也不碍着谁,自生自灭也不干别人什么事。”静香莫名生出一股怒气。
“破了洞了嘛。坏的不去,好的不来。”民宿老板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解释,“明天蜘蛛就会来结新的网的。”
可静香早就气呼呼地回房间了,明天就会有新的?怎么可能!
6 (˘͈ᵕ ˘͈❀)
不信邪的静香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假装出门买早餐,路过花架时,不留神就踅了进去。
果然,花架下又有了蛛网。
还是个晶莹剔透的、完整的蛛网。那一圈圈的蛛丝,如同微澜的波纹在静香的心里漾开。蛛网上还卧着一只灰白色的蜘蛛。
她一下子就被捕获了。
它长得奇丑,浑圆的大肚子,细长的腿,浑身好像还长着绒毛。它整个身子蜷缩着,蛰伏着,等待着。
等待猎物出现。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民宿老板悄悄靠近,用一种羽毛般的声音说,尽量不吓着静香。
静香微微一笑,并不看民宿老板,只是问:“这是什么蜘蛛。”
“好像是大腹园蛛,有微毒,经常在花丛、屋檐、河边结网。”
“你查过了?”静香有些惊奇。
“嗯。”
“那它吃什么?”
“就是什么蚊子、苍蝇、蛾子之类的。”
静香突然挺直身子,“我出去一趟。”然后急匆匆地走了。
直到快中午了才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子。
“里面装着什么?”民宿老板问,其实是想她出去干嘛了。
“看。”静香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包昆虫食物,专供宠物蜘蛛的。
“你要把它当宠物?”民宿老板很讶异,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奇怪,不可思议。
“没有。我只是想喂喂它。”静香撕开口子,粘出一些食物,丢在蛛网上。
蛛网受到震动,蜘蛛活了过来,舒展开六条腿,飞速地爬过来,像打包物件一样,麻利地用蛛丝“打包”食物。
大概是过于滑稽,静香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静香笑的时候,像一树的凤凰木开花,红艳艳的。
“小蛛蛛,你快吃吧,不用打包,有的是。”
静香突然跟蜘蛛说话了,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话匣一旦打开,就收不住。就像遇到了老朋友,非得拉着手,饶舌个半天。
那天,静香和蜘蛛聊一下午的天儿,直到天色黯淡。民宿老板也给她续了一下午的茶水。
“啊,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真痛快。”
她现在明白秋月说的“痛快”了。就是,别憋着自己。
“真有这么舒坦?”民宿老板笑问。
“当然。你试试?”
民宿老板犹豫一下,还是凑过来。
“嗨,小蛛蛛,你好。”
他跟着她叫它小蛛蛛,一瞬间,他觉得他和她正在玩过家家的游戏,小蛛蛛就像他们的孩子一般。
7 (˘͈ᵕ ˘͈❀)
接下来两三天,静香失去了去酒吧的兴趣,白天黑夜都守住蜘蛛,给它吃的,给它喝的,和它说说话。
累了就坐下,喝民宿老板倒好的茶。有时也让民宿老板说一些。
“说什么?”
“说什么都可以,就是聊天,说废话。”
民宿老板勉强地照办,渐渐地也习惯了,真把蜘蛛当做朋友,聊聊民宿里来的奇怪的客人。说得最多的当然是静香。
静香听着,脸红到耳根。
入夜,秋月来找静香,邀她去酒吧喝酒。
她原本不情愿,“酒吧”这个词似乎离她已经很遥远。
但秋月很兴奋,说还没去过酒吧呢,就舍命陪君子吧。静香拗不过,被她挽着胳膊,生生押到酒吧里。
嘈杂的音乐震耳欲聋,彩色的灯光炫目刺眼,男男女女坐在酒吧的卡位上,高椅上。扭动的身躯,陷入疯狂,秋月不自觉地跃动起来。但静香却僵直着,有些格格不入。
她不明白之前为什么会沉迷于此。
现在,她只想安静,只想安静地看着那只蜘蛛捕食,那小心翼翼的打包动作,又引得静香微微笑起来。
才过十点,静香就说:“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肥白的月亮还挂在半空中,前院一片清辉。
民宿老板坐在花架下愣神,静香走到跟前了,他还没觉察到。
“喂,干嘛呢?小蛛蛛还好吗?”像是在问宝宝的日常生活。
“啊?”民宿老板吓一跳,回过神,支支吾吾地说:“小蛛蛛的网……又破了。刚才来了一只大飞蛾,一下子就冲破了。怪我,没看好。”
静香呆愣在原地。
这就是宿命?无论如何,网终究是破。
“你看我把这个送给你,当做赔礼,可以吗?”民宿老板扬起手,是一个金属小挂件。好巧不巧,是一只努力结网的憨态可掬的小蜘蛛。
静香抬头看着那个挂件。
有一瞬间,她看到挂件上的蜘蛛活了过来,它勤劳地织网,蛰伏一旁,等待猎物。
忽然,一只小飞虫撞上了它的网,网微微晃动。小蜘蛛飞也似的乘着摇晃的丝网爬向小飞虫,生龙活虎,生机勃勃。
(文:山下菜花 改:啄木鸟的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