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你好,李焕英》的人,应该知道这是一个怀念母亲的小品,每个人的母亲都有感人的故事,我想讲一讲我母亲的故事。
我母亲20岁嫁给父亲,在出嫁前他们只见过一面。他们结婚的时候正是寒冬腊月,头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雪。我母亲坐着婆家的驴车,颠簸了40多公里,从清晨走到了傍晚。掀开红盖头的那瞬间,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婆婆不太高兴的表情,那个年代的农村,思想比较落后,因为当天村里还有一个小伙子结婚,老辈人相信谁家的新娘先到,谁家先抱孙子。婆婆的这个眼神让母亲终身难忘,她初尝到为人妇的辛酸。
“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遗小姑尝”,母亲开始了她从一个女孩,到妻子、儿媳的身份转变。在娘家,她是家里的老幺,在婆家,她有四个小姑子,一个小叔,她成了大嫂;她放下拿了六年的绣花针,扛起了锄头、铁锹,喂起了马,转起了磨。刚开始下地干活的时候,她不懂得挑选农具,公婆和弟妹挑走了木质手柄的锄头,她扛着一把铁锄也不觉得重,手上磨出了血泡,她以为是自己不会用,直到邻居家的大爷好心提醒,“孩子,你拿着一把铁锄怎么能不起水泡呢”。这些公婆没有教她,丈夫毫不知情,我想那一刻她是伤心的,因为感觉到自己是个外人,也许从这时起,一个女孩开始对理想的婚姻与现实的磕绊有了模糊的认识。
我母亲21岁生下了我。那也是一个冬天,父亲在县城工作,不在身边,只能靠同村的人捎信。婆婆说,河上都结冰了,船也不能走,找了个接生婆,就在家生吧。家里地上铺了两床被子,这就是产房了。她疼得受不了就在地上爬,不疼了就靠在墙边眯一会。帮忙传话的人耽搁了一天,所以父亲回来,已经是三天后了。母亲说,在看到父亲的那一刻,她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出来了。我能想象到她的委屈和害怕。
半个月后,该过年了,公婆却给他们分家了。在农村,分家就是单过,意味着不能再在一个锅里吃饭。分家的时候,他们连灶台都没有。大年三十的晚上,母亲在屋檐下垫了四块砖,架上一口锅,煮了两碗饺子,那锅里搅动的一半是雪花,一半是泪水。
45岁,我母亲有了第一份工作,是去邻村小学的食堂里帮忙洗菜、刷碗、打扫卫生。她一遍遍地擦拭墙上挂着的牌子,像小孩子一样爱惜学校发的厨师服,没事的时候就把健康证拿出来看看。这一年,也许是骨子里潜藏的文学细胞,也许是受学校氛围的熏陶,她写了一本自传,名字叫《我的三十年》,记录了她少女时代的纯真爱恋、初为人妇的心酸苦楚和为人母的心得体会。
当我翻开密密麻麻长达万字的草稿纸时,文辞间难掩稚嫩,还有不少错别字,但一笔一划中可见我母亲的坚毅。我想到了大学时代教授现代文学的老师曾说过,底层文学面临的困境是“代言”问题,真正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往往因为文化水平不够而无法讲述自己的故事,而专业作家又很难体会底层生活,写作时不免隔着一层。我佩服母亲在写作上的尝试,一如她面对生活所表现出的勇气和坚强。
你好,孙叶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