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昼夜过着懵懂如梦的日子,却又一心等待着会有什么奇迹将至
尾生伫立在桥下,等待着她的到来。
他抬头一看,只见高高的石桥栏杆,已被爬上来的攀援植物遮盖了一半,桥上人来人往,人们的白色衣裳沐浴着灿烂的夕阳,风儿幽幽地吹拂着他们的衣裙。可是,她还不来。
尾生轻轻地吹着口哨,愉快地眺望着桥下的沙洲。
桥下黄泥的沙洲,大约还剩下两坪,与河水紧邻在一起。长满芦苇的河畔,有许许多多的小洞,那也许是河蟹的巢穴,每当水波涌上来,就发出轻轻的咕咚声。可是,她还没来。
尾生望眼欲穿地走到河畔,环视着没有一只船通过的平静的河流。
河边上青青的芦苇长得密不透风。而且,在芦苇中,还有一棵棵郁郁葱葱的,婀娜多姿的河柳。芦苇和河柳遮住了水面,看不见河面的宽度。只见一条带状的清澈的河流映着天上云母般的云彩,静静的在芦苇中蜿蜒开去。可是,她还不来。
尾生在河畔踱步,现在沙洲越来越小了。尾生一边踱步,以便注意着暮色渐渐的四周的动静。
桥上早就没行人的踪影了。脚步声,马蹄声,还有车轮声,全部消失了。只听见风声,芦苇声,水声,……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苍鹭的尖啸的啼叫声。尾生停下脚步,潮水不知何时涨了起来。挟裹着黄泥的波光粼粼的河水,比刚才更逼近了。可是,她还没来。
尾生担忧蹙起眉头,在桥下昏暗的沙洲上着急地团团乱转。这时,河水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地渐渐地涌上沙洲。同时,从河里升起的河藻气,水气,冷飕飕地渗在他身上。抬头一看,桥上那灿烂的夕阳已经消失了。只有石桥栏杆,黑魆魆地横跨在暮色苍茫中,可是,她还没来。
尾声很害怕,呆立不动。
河水打湿了他的鞋,冷冰的河水渐渐地蔓延开来,也许在很短的时间里,他的膝头,腹部,胸部就要被那猛涨的河水无情地淹没。这时候,水位越来越高,他的两条腿已被河水吞没。可是,她还没来。
尾生站在水里,仍怀着一丝希望,不住地向桥上张望。
水已经没到腹部了,周围早已笼罩在苍茫的暮色中,远远近近的茂密的芦苇和河柳的沙沙的响声,从昏暗的暮霭中传来,一条像是鲈鱼的鱼,翻着白肚,从尾生的鼻子前面跳过。鱼跳过之后,天空中也已出现了稀稀疏疏的星光,连藤蔓缠绕的桥栏,也很快消融在暮色里,变得模糊不清了。可是,她还没来。
夜半,当月光洒在河中的芦苇河和柳树上的时候,河水和微风互相低语着,将桥下尾生的尸体,轻轻的朝大海方向托去。也许尾生的灵魂向往着天空中那皎洁的月光,他摆脱了躯壳,就像水汽,藻味一样,悄无声息地向那微暗的夜空,袅袅地上升……
时隔几千年之后,他的灵魂历经流转沧桑,又必须托生为人了。他的灵魂就是如今附着在我身上的这个灵魂。所以,我虽然生活在现代,却干不出任何有意义的事情来,一天到晚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一味等待着某种当来不来的不可思议的东西,正像那个尾生在黄昏的桥下,一直等待着那位始终未出现的恋人一样
——芥川龙之介 (译/王向远)